前情提要:
孙家林因盗窃县长家的财物,坐了三年牢。偶然的机会,让他结识了串串香火锅店的女老板,两人互生暧昧。刑满释放后,孙家林苦苦寻找曾经的女友余佳美,不料余已被县长刘杰人金屋藏娇。
张重光/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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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林再听到“南郊别墅”这名字在公园里和人下象棋时的闲聊中,那人说,你知道现在D 县最有钱的人在哪里?在“南郊别墅”,那里什么都有名,名狗多,名车多,还有,就是名妓多。听说那里住了不少“二奶”。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孙家林当时就产生了去看看的念头。“看看”是什么意思,是好奇,是无聊,还是想寻找某种机会?他自己都不清楚。但有一点他还是清楚的,那就是自己再不能犯错了,否则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不过在找到余佳美前,他好像什么事也干不成,很难
逼迫自己静下心来正儿八经谋份职业。他已经去北海找过余佳美,宾馆的人说她半年多前就从宾馆辞职,回D 县了。
他也听家人说过,有人在街上见过她,千真万确。可是他就是怎么也找不到她。他像在追踪神农架野人,一连几天都在余佳美家附近徘徊,守候。守候得心烦时,他竟想到了古代晋文公放火烧绵山的故事。晋文公为感恩,想逼介子推下山,没料想介子推榆木疙瘩,死活不从,结果被活活烧死。事后晋文公后悔不已,可是山大林子密,找个人不容易,烧山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如果他现在如法炮制,屋外点一把火,房子里的人不全冲出来才怪呢!
在他找得心灰意冷的时候,他去了一次串串香,他知道自己去的意图,串串香也很清楚。她说知道他会去找她的,她说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她。像他这样第一次会跑掉是个奇迹。也正因为他曾经的拒绝,她也就更喜欢他了。她牵着他的手去了她的阁楼,他几乎一句话也没说,就粗鲁地撕扯她的衣服,然后疯狂地啃咬她。顿时他简直就成了一头猛兽,一头不懂规矩的斗牛,一头饿极了的野猪。他发着狠劲,满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嘴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
这让串串香感到有点害怕,但又很刺激。她也立刻疯狂起来,搂紧了他,大声说快。但孙家林总是不得要领,串串香好久才明白过来,说了声“龟儿子哎,老娘受不了了”,于是引领他,终于把这头野兽圈进了它想去的地方。事后串串香不无满足地夸他是匹狼,说没想到孙家林真会是第一次。
自那次后孙家林再没去过串串香,他觉得已经报复了余佳美。那次临走时,串串香拿了一叠钱给他,要他下次再去。他没推辞,因为他需要钱,但他拿了她的钱又觉得很耻辱,好像是自己被她玩了一场。他想如果以后有钱他会去还她的。
孙家林是在一个黄昏时刻去“南郊别墅”的,他骑了辆自行车,那里几乎没什么人是骑自行车进出的,除了那些保姆或者物业管理的人。他背着一只工具袋,说自己修理暖气管的,说得大大方方,门卫没问什么就放行了。
孙家林进去后就开始四处转悠,到处是草坪鲜花和绿树喷泉,不时有归巢的漂亮小车在他身边划过,还有漂亮少妇牵着漂亮狗在遛达。刚进去时,他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又到了北海。这样规模的别墅,大概也只有北海才能看到,简直可以和白金花园以及海泰别墅群媲美。在他的心目中,北海就是上海,是香港,是纽约,而D 县是什么,是农村,是集贸市场,镇公所,只有北海和上海这样的城市才配有花园别墅,D 县有什么资格呀。这里与十几里外的县城反差太大了,那里的老百姓还在为温饱苦恼,而这里却有个世外桃源,一个人间仙境。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来干什么,他们怎么会那么有钱。他越看越看不懂,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一股恨意在他心里慢慢滋长。他觉得就是为解气也要给这些人一点小小的惩罚,否则就太不公平了。
他转悠到中央广场的一个喷泉旁,无意间,他抬头看到远远的一栋别墅的阳台上站着一位少妇,她一身淡色休闲装扮,正向远方眺望什么,落日的余辉映照出她的婀娜和慵懒,百无聊赖的样子。他脑子里立刻跳出一个以前课堂上学过的形容词:雍容华贵。
多美呀!他赞美道。女人和女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如果是同样的衣服,同样的打扮,穿在串串香身上,也让她这样站阳台上,会是怎么一幅情景?应该也不会有人相信她就是个贵妇人吧,至多就是个使唤丫头了。如果,如果换了是余佳美呢?
他知道不可能存在这种如果,但还是仰着头,慢慢地朝她而去。这时,后面有辆小车在他后边按了下喇叭,他只好侧一旁,让小车过去。可是再等他抬头,那阳台上的少妇已经不见,一定是进了房间。
那辆小车超越他后,朝前开没多远就减速,然后驶进了那栋别墅的车库。一会儿从车库出来个戴墨镜的穿花衣服男人,他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就消失在那栋别墅里。直觉告诉孙家林,那人神情有些诡秘。说不上鬼鬼祟祟,却也绝对不是大大方方的做派,多少有点让人生疑。
这时楼上的纱窗已经合上了,但可以看到纱帘后人影的晃动,影影绰绰,黏黏合合。
孙家林狠狠吐了口唾沫。他再不懂风情,也可以看出其中的暧昧和猫腻。他认定这便是传说中的“包二奶”。
这一幕也让他兴趣盎然,认定“南郊别墅”故事多,于是又到别处转悠。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沉,天已经暗了。孙家林准备照原路回去,来到刚才的那栋别墅前,正好遇上那花衣男从小车窗里探出头,他仍戴着那副墨镜,抬头朝上面挥挥手。
孙家林在他背后也跟着抬头望那阳台,只见那女的正站阳台上朝着那男人挥手。
孙家林想凑前把她女的看个清楚,但朝前没多远那女人却闪身进了房间,兴许是见到了他这个陌生人。也就在这同时,咚一声,孙家林只觉得一声响声,车头撞到了什么。原来他只顾着朝上面看,而忘了前面尚未开走的小车,自行车前轮撞上了小车后盖。
小车后盖上有道刚撞击的凹痕。孙家林知道就是自己惹的祸。后盖的车标是四个环,孙家林知道那叫奥迪,在他们这样的小县城,绝对属于凤毛麟角的高档车了。
“你是怎么骑车的!”花衣男子下车后朝他大声叱责。
孙家林没理睬,兀自蹲下身子拿手摸着凹痕。
“哎,问你呢!”男子说, “我的车你别碰。”
孙家林说,“不让看,我怎么给你修?”
“你修?”男子轻蔑地问。
“难道你会修?”孙家林反问。
“这车是你能修的吗?”男子打量孙家林一眼,故意哈哈大笑。
“不就是个凹痕么?”孙家林火了,以为凭着自己以前修理工的经历和三年在大墙内干活的经验,怎么也可以把那凹痕再回复原样。
“哼,跟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话可说的。”花衣男说,“放县里修我还不放心呢!”
孙家林这才知道自己闯祸了,但仍嘴硬说,“我赔你就是。”
“嘿嘿,你赔?”花衣男一脸鄙夷的神情,“小老弟,怕是你几个月的工资还不够呢!以后骑车多长几只眼睛,别被我迎面撞到了,到那时,怕是要抬到医院让医生给你修理了。”“土鳖!”他骂骂咧咧地钻进车里,然后重新启动。
他只有自认倒霉,因为他不想报警解决问题,甚至都不想招来任何其他人。
孙家林被花衣男奚落得灰头土脸,心里沮丧极了。他骑车跟在奥迪车后面,往大门方向而去。花衣男很快把他甩远,不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子。可是他那副不屑与嘲弄的神情却难以在孙家林的心里抹去。
大门就在眼前,孙家林突然问自己:难道就这么走了?犹如鬼使神差,孙家林调转了方向。
5
他在那栋别墅外潜伏了很久,看看是否还会有别的人来。他不想惊动她,怕她万一受惊吓叫喊起来。这地方没有帕瓦罗蒂或多明戈这样的男高音大概一般是很难惊动到别的人,但就怕有人路过。他虽说只行窃过一次,但他已经从这一次中汲取了足够的教训,那就是把各种各样的因素都考虑进去,宁可多想一千,也不可漏掉一个细节。
终于天漆黑了,终于夜渐渐深了,他似乎还隐隐约约地听到阳台窗口泄出的声音,那是蔡琴的专集。其中有那首《尘缘》。也许那少妇也是个蔡琴迷。又过了好久,蔡琴的声音没了,房间里的灯也熄了。
孙家林又等了半个多时辰。他觉得万无一失了。
爬上阳台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因为翻进花园几乎就只要完成一个简单的跨越动作就可以了,然后沿底楼窗架,再抓住二楼阳台做个引体向上,人就稳稳地攀越到了阳台。
巧的是阳台门没关上,留着一条缝,是留给空气的,也好像是专门为孙家林留的。
孙家林屏住呼吸,在门缝外仔细地听里面的动静。没声音。于是他悄悄地将缝拉大,然后侧身钻了进去。里面一团漆黑,好在他有手电,一支笔一样的手电。那光很集中,细细的一束,光线也不太强,可以看个大概。那也够了。
孙家林首先确定了床的位置,然后就寻找大橱。按他的观测,一般的人家都喜欢将现金和“细软”锁大橱抽屉里,因为大橱给人一种厚实的感觉,藏那里有安全感。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大橱旁,然后让自己轻轻喘口气。尽管他知道房间里就一个少妇,但不管怎么说,她是个人,一个活人,当着一个活人的面偷窃,等于电工在带电操作,他多少有些紧张,心扑咚扑咚跳个不停。
橱门打开了,然后就见到了抽屉,但是锁着的。那说明有戏,说明确实有需要藏起来的东西。但怎么开锁是个难题,他没学过,他在劳改时听几个人说起开锁简直就像跟女人睡觉那么容易。说只要一根铁丝就可以了。他的工具袋里有铁丝,但往那锁眼里捅半天也不见有松动的迹象。
倒是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弄得自己也心惊肉跳的。真恨不得拿起锤子,一锤定音,一下子就可以把锁砸掉的。他于是趴地上,再耐心地用细铁丝捅。
灯亮了。
啊!—— 一声尖叫,是少妇穿云裂帛、极度惊恐的叫声。
啊!—— 是孙家林被惊吓的失魂落魄的叫声。他从地上坐起,看到那少妇坐床上,穿着粉红色的睡裙,很薄的纱,几乎透明。她用被子将胸口捂得紧紧的。
她被他惊吓,他又被她惊吓,不过他马上镇定了下来,知道第一件事情就是迅速地不让那少妇再继续这么叫喊下去,否则就有可能惊动外面的人,说不定会有巡逻的保安听到。
他于是直朝那少妇扑去。
少妇直着嗓子更尖地喊叫,一面将被子掖得更严。
他想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被子将少妇捂紧,不让她发出声音。让她尽快恢复理智,然后再问她要命还是要钱。
他于是拉她的被子,想把被子拉起,然后有足够的高度可以将她的头捂住,就让她在被子里叫喊。
没想到她弯着腰,脸朝下,埋头死拽住被子。她并不知道他的用意,只知道如果没了被子这道防线,她将失去一切,失去女人最珍贵的贞操。要命的是,她的睡裙几乎是透明的,里面没乳罩,底下的蕾丝内裤也几乎是透明的。
决不能让这陌生男人看到,死也不能。
一阵僵持后,孙家林使出了蛮劲,嗨,一下子把她从床上连提带抱地拉了起来。他提起她的时候,连带了那被子,因为她还死拽着那被子。
这时候他们齐眉对眼,近在咫尺。她突然停止了呼叫,愣愣地看住了他。他们互相注视着,足足有几秒。
他们几乎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但很快他们都确认了对方。不消说,那少妇正是余佳美。
余佳美一下子瘫倒在孙家林的怀里,说不清是先前被吓,虚脱了,还是因为见到孙家林,乐极生悲了。孙家林再次受惊,抱着她,连连叫唤她的名字,半晌才终于使她苏醒过来。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不过那也太巧合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操纵着,将他们扯到了一起;说是重逢,却更像是被抓的两个现行,一个梁上君子,一个地下夫人。世界上还有什么样的重逢比这更让人哭笑不得?或许那就是命,躲不过去的命。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还是孙家林先开口:“我找你找得好苦呀!”
他想到了自己在里面的那三年铁窗生活,想到自己对她日思夜想,望穿双眼,而她却就近在咫尺,过着这么奢华的生活,顿时心里便涌上一股酸楚。
你怎么在这里?这房子是谁的?你知道我在找你吗?
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你知道我出狱吗?你和谁在一起?先前的那个男人是谁?干什么的?……无数个问号在心里翻腾,可是孙家林却一个也没敢问。不是因为怕她,而是怕自己,怕自己承受不住她的回答而彻底崩溃。他的心理已经异常脆弱。
然而,余佳美一句话就让所有这些问题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余佳美说,我也想得你好苦。余佳美又说,能见你一面,我死也瞑目了。
孙家林将余佳美抱得紧紧的,嘴里喃喃地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我们永远在一起。”
“吻我。”余佳美在孙家林耳边充满柔情地说。她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了,蝉翼般的薄纱裹不住她婀娜的体态所散发的醉人的诱惑。他们的舌搅在一起, 互相吮吸着,味蕾的触觉是敏感的,然而更敏感的是那颗难以按捺的心。孙家林扶起余佳美娇弱无力的身体,把她安放在床上,喃喃地说,我要你,我要你的一切。他在写给她的信里,无数次地说过“吻遍你的全身”,今天他终于如愿以偿。他解着余佳美的衣扣,那一刻就像在揭示一个千古秘密,当最后一颗扣子被解开时,他的呼吸几乎窒息。
其实,以前他也曾有过和她单处一室的机会,那是在北海,室友都回去探亲的时候,机会难得。他们静静地面对面地坐着,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他们的眼神都因此有些飘忽,不敢正视对方。他知道应该自己开口,应该自己主动,而且他深信只要自己提出,她决不会拒绝,她妩媚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可是一想到不久的将来的新婚夜,想到那神圣的一刻将因为现在的性欲而受到玷污,他忽然变得分外理智。他对着多少有些怨艾的她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这一次的放弃是他这几年里的骄傲,让他感觉到自己的高尚。只是那高尚换来的是什么呢?想到这儿他未免有些沮丧,动作变迟缓了。
她微微扭动自己的身躯,嘴里喃喃地呼叫着他的名字:
家林,家林。
他突然变得凶悍起来,长驱直入,并且伸出两只手,使劲搓揉她的乳房。他感觉着占有的愉悦,动作越来越大。
她反应激烈,身子扭成了麻花。
他忽然觉得串串香也就这样,女人都一样。
他们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又重新来了两次。
早上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他们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后来还是余佳美先说话:“你知道我住这?”
“我哪里知道,”孙家林说,“你又没告诉我。”
余佳美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孙家林后来才知道自己这话说错了,他应该说“知道”。这下他等于承认了自己是贼。
余佳美起身打开那个大橱抽屉,就是那个孙家林晚上想打开而打不开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钱。她把钱给他说,“快穿衣服吧。”
孙家林一下子感觉糟糕透了,他想拒绝,可是那是不是太装了,他先前登堂入室的目的是什么呢,不就是想钱吗?他正在犹豫是不是接这钱时,不经意间看到了余佳美中指上的戒指。一只嵌着三颗钻石的戒指。
多眼熟的戒指!他想起来了,正是那天晚上他翻墙从大院三楼那人家偷来的那只。一点没错。
他几乎跳起来,问道:“这戒指是谁给你的?”
“怎么?”余佳美说,“你认识?”
他将那叠钱狠狠地甩地上,说:“当时我就是为这只戒指,还有些钱和一根项链,被判了三年。它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
余佳美吃惊地看着他。
“他是县大院里的吧?是县里的官,还是个县长,不是吗?”
余佳美更惊讶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想了想又说:“是不是就是我昨天看到的那个男人?”
余佳美讷讷地说:“我怎么知道你看到了谁。”
他冷笑一声,然后用歹毒的语气说:“难道你还有好几个男人?你这里每天接几个客人?”
她没吱声,只是愣愣地看住他。脸上却是青一块白一块地变幻着。
“难怪找不到你人。”他也气得脸发青,却继续以阴阳怪气的语调说,“真没想到,我在里面服牢狱,你在这做官太太,县长太太。那可是我们D 县的第一夫人哪!只是就是不知道这‘第一夫人’是家的还是野的。野的可就值不得几个钱了……”
“别说了!”她朝他吼了一声 。
他“哼”了一声,继续不紧不慢地往下说,“我倒是弄不懂了,他哪里来那么多钱。一个县长,不就是屁大的芝麻官,居然就有那么多钱,盖房子,养……”
“别说了,”她几乎是哀求道,“我求你别说了。”
“你心痛他了?”
余佳美带着哭腔说:“家林,看在我们以往交情的分上,我求你不要在外面说他,好吗?”
余佳美说着,又到大橱抽屉里取出一叠钱,把前后两叠钱加一起,放孙家林面前说:“家林,这里一共有三万。我对不住你,这点钱远远不够抵偿你的损失,也远远抵偿不了我对你的愧疚。你先拿着,你以后如果想要,还可以再问我要,好吗?”
孙家林把钱拿手里比了比,说:“哦,真不是笔小数目。
当时我在他家里拿到的,也就它一半多点。就算两万吧。
如果现在这些也算我偷的话,弄不好又要关三年。可是他这当县长的从我们百姓口袋里偷了多少?谁来判他?今天我跟他来个鱼死网破,我去告他这小子。我就不信一个小县长会有那么多钱。”
余佳美泪流满面,说:“家林,求你了,别说了,都怪我不好,是我伤害了你。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求你放过他,好吗?”
“佳美,和我一起离开这里,离开他。离他远远的,好吗?”孙家林也跪了下来,“我不在乎你和他有过些什么事,我也不在乎他对我的伤害,我们不再有过去,我们只管以后好吗?”
余佳美缓缓地摇了摇头。
孙家林于是起身,拿起那叠钱,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他转过身的时候,也已经泪流满面。
6
孙家林又去了串串香。
现在他真有点无所事事了。钱有了,人也找到了,只是这人已经是人家的了。
他像头困兽,就想着发泄。
串串香又一次因为他的到来而喜出望外。串串香说,他是她见过的男人中最棒的。串串香说,只要他愿意,他想在她这里住多久就可以多久。因为他的到来,串串香可以一整天躲阁楼上,生意也不要了,别的相好也不要了,反正什么都可以不要。串串香非但在火锅里放了整只的土鸡和他喜欢吃的猪脑,还加进了牛鞭和狗鞭,还有天马、锁阳和人参,反正对男人有用的都想给他吃,越多越好。
因为他的到来,串串香更香艳了,从上到下,从外到里。
床上的串串香是很火辣的,常常叫得惊天动地,连房子也震动了。她还问他,她有我行吗?
奇怪的是,他就是排遣不了对余佳美的思念,哪怕是在和串串香做爱。一会儿觉得串串香乳头颜色太深太黑,一会儿又嫌串串香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好像总带着些火锅调料味,说不清是花椒还是辣椒,也许是花生酱。他总是激动不起来,准确地说是激动得不充分。这让他看起来总是显得既矜持又沉稳,不紧不慢,不徐不急,一边引而不发,一边冷冷地看着串串香叫,看着她一次次活过来死过去。
串串香却是更加崇拜他了,说他功夫了得,上回还初级阶段,生手一个,如今却已经游刃有余,稳操胜券。
不到两天,他就有点索然无味了。临走的时候他一下子给了串串香一万元。这让串串香惊得目瞪口呆。但她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女人,更何况她是准备让他欠着她的,欠着她的一份情,不了情。见她坚决不肯拿,他只好说了,放心,我会来的,她才收下,依依不舍地把他送到车站。
7
下午余佳美在睡觉。在她将醒未醒时,被窗外的一阵歌声吸引住了,并不是那歌唱得有多好,而是那曲调她太熟了,那就是蔡琴的《尘缘》。再仔细一听,就听出原来那声音也是她所熟悉的,当然,那不是别人,是孙家林。
想到以前一次次他在窗外唱这首歌时的情景,就有些百感交集,有些不堪回首。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打开门把他迎进来。刘杰人又有两天没来了,她想他,她又恨他,恨他不能每天来看她,恨他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今天原先说好要来的,却是大半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去加拿大读书的事还在进行中,如果顺利,两三个月内就可以成行。反正护照已经办出,就等对方的签证。
刘杰人让她抓紧时间把英语好好复习一下,可每次打开书本,那些英文单词就像一个个音符似的,只在眼前跳跃,怎么也植入不到心里。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想什么呢?现在看来是清楚了,她还在想着他——窗下的那个男人——孙家林。她怕他来,却又想他来。那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害怕是理所当然的,想他也是显而易见的。就在这时,她接到刘杰人的电话,简单扼要几句话,告诉她今天可能无法过来了,当然也不一定。说完容不得她问些什么就挂断了。她知道,那是他不方便多说。他几乎没有方
便说话的时候,除了在她这里。平时她都充分理解,但今天理解的最好行动就是——走出去,然后招呼孙家林进来。
为了营造气氛,她又把蔡琴的CD 片拿了出来。她知道他也喜欢。
孙家林带着一身的火锅味,还有浑身上下散发着牛鞭、羊鞭的被消化吸收的蛮力和勇气,进来了,随即一手揽过了余佳美的腰。余佳美马上敏感到了他身上的细微变化——霸气、蛮横,还有那种对女人身体的熟门熟路。
“找女人了?”她问。
他没吱声,也不否认。
“唉!”她叹了声气,挣脱了他的手,“难怪人家说,男人有钱就变坏。”
“难怪人家说,女人变坏就有钱。”他挑衅似的回敬。
“你嫌我坏,就别再来找我,也不要用我的钱。”她说。
“你以为那钱是你的?”
她立刻就不吱声了。
“我为这点钱付出过巨大的代价,”他说,“更何况你那个男人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都是咱老百姓的血汗,你知道吗。”
“好了,别说了,好不好?”她哀求道。
他于是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走上前,搂住他,说:“我们别再争了,你要钱我还会再给你的,但是你要答应我……”
“什么?”他问。
“不再找别的女人。”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目光里溢着妩媚,一边把手伸到他衬衣里,轻轻抚摸他的胸膛。他的胸口划过一丝硬硬的感觉,那是她戴在中指的戒指。他稍稍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但又说不清不舒服在哪里。
他还是朝她点了点头。
“抱紧我。”她说,“好好爱我,好吗?”
他于是俯下身子开始吻她。他吻她的嘴,还有耳坠,上次他一咬她耳坠她就很兴奋。果然,她像是哆嗦了一下,然后就伸手抱住他,把他的脸使劲往自己胸口按。他的脸埋在她胸口,又结实又柔软的感觉。他也开始兴奋起来,先是用嘴叼那两颗粉红色的小樱桃,然后衔着,感觉它们渐渐变硬的变化。串串香当然也会有这样的变化,但串串香颜色太深,太黑,有点脏兮兮的感觉。
他为她褪去身上的T 恤,由下而上。
她紧闭着眼睛,双手举起,无言地期待着。
他却是更仔细,更缓慢。
犹如揭幕,“幕布”划过“平地”又越过“高山”,最后终于来到了她的指尖。就在拉出指尖的一瞬间,那枚嵌着三颗钻石的戒指又一次映入他的眼帘。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有些恶劣,手下的劲变狠了,把T 恤一拉,然后扔出很远。
接下来还有一半的武装要解除,他像个给孩子脱衣服没有耐心的家长,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其中的一粒扣子几乎被扯掉,还拖着她的裤管,差点把她拉出床外。
她以为他猴急,睁开眼,嗔怪道:“看你、看你,我又不会逃。温柔点嘛。”
她在说“温柔点”的时候双眸含羞,柔情似水。
他想她在另一个男人面前也一定是这种口吻,这副风骚的样子,心里便又多了一份恨。
没有前奏,没有任何过渡,他像是在对她发动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是一浪高过一浪的狂轰滥炸。
如果说上次给她的印象,他像一头小豹,那么今天就更像是一头中了什么邪的疯狗。她在得到快感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恐惧。
后来他汗流浃背地坐在她对面,她问道:“你今天怎么啦?”
他没说话。她又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不来了。”他说。
“什么事?”
“我再三考虑了,”他说,“我不能把你让给他。”
“你的意思是?”
“走,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离开D 县。”
她笑了,那笑让他心寒。
她说:“你以为你能养活我?你自己还养不活自己呢。”
“我们去打工。我们以前不也靠打工挣钱吗?”
“你呀,”她叹了声气,“我的意思是,你还是去好好找份工作吧。”
他蛮横地说:“你不跟我走,我也不想找。”
“那随你。”她冷冷地说,“反正我也是要你好。”
“谢谢你的好意,”他也冷冷一笑,“你好像把你、我分得很清呀!我落到今天这地步,你一点干系也没有?”
“那照你的意思该怎么办呢?”她问,“我已经尽力了,当然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继续尽力的。”
“哼,”他说,“你真仁慈。可是你今天还没有表示过呢。
你看我今天可是出大力,流大汗了。你不是很满足吗?”
“流氓!”她气得骂道,随即她走到大橱边,拿钥匙打开了那抽屉,随手拿出一叠钱扔给他,然后说,“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再不想见到你。”
他冷冷笑道:“没那么简单吧。我过几天就会再来。
来一次我就要我的正当收入。因为我会为你服务,每次都会让你满意的。”
她气得直抖,连连说:“出去,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否则我就报警了。”
“哼,”他说,“你报警呀。你尽管报警。我也正好想报警呢。把他也告一告。”
她一下子又胆怯了,转换了口气说:“家林,我求你了,别再纠缠我了好吗?我把这点钱全给你,我们两清了好吗?”
他走过去,来到大橱边,那抽屉里还剩一厚叠钱。他把那些钱拿手里挥了挥,说:“到底是县长夫人呀,这么有钱。换我们小老百姓,不知道要赚多久才能挣这些钱。”
他见抽屉底下还有份硬壳封面的护照,好奇地把它拿了起来。余佳美赶紧去夺,但被他推开了。他打开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狞笑说:“好呀,要出国去,远走高飞?你出去了,那我真的是失业了呀。”
他笑着,要把护照和钱都装进自己兜里。
她发怒了,犹如一头母狮,扑上去,把护照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
他决心把护照夺过来,这对他来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只要将她手指一掰就成了。没想到她却张开嘴,俯下头要咬他的手。他本能地一缩手。正在他想重新去夺那本护照时,底下响起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两人同时一激灵,从混战中清醒。
“他来了!”她说,“快,从阳台走。”
他跳起身,迅疾地走出房间,来到阳台,然后沿下水管道,一骨碌滑了下去。
8
夜深人静。南郊别墅内一家家的灯渐次而熄,只有路灯散发着幽暗的光晕。夜风阵阵,树影婆娑,组成了一个个鬼鬼祟祟的魔兽世界。它们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发着一片窃窃的嘲弄和讥讽。
孙家林狼狈不堪,他又冷又饿,却是不想回家。他在等待那男人的离开。
他后悔没在仓皇出逃的一刻,再次夺下余佳美的护照。
如果余佳美远走高飞了,他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吗?
无论如何,他要把她从那个男人手里夺回来。
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与这个男人如今正抱在一起睡觉,孙家林心痛得阵阵抽搐。
那辆奥迪一直静静地停在里面,好像生了根一般。看来至少在今晚是不准备走了。
不行,不能太便宜了那个男人。他想扔石块,砸玻璃窗,让他们在睡梦里惊醒,吓个魂灵出窍。可是四下里竟找不到一块合适的石头,太小没感觉,太大则别把余佳美砸伤了;更主要的是,他觉得这做法太小流氓,太小儿科了。
他又想起了晋文公火烧绵山的故事。于是,眼前浮现了一幅火烧南郊别墅的画面,火光乍起,他们在睡梦中惊醒,张皇失措,狼狈逃命……
当然,他并不想把声势弄太大,他只想恶作剧一下,说得文雅一点就是开个小玩笑而已。
他轻而易举地翻进了后院,撬开油箱盖,再用一块布塞进去,浸透汽油。然后,他绕回到前院,将浸透了汽油的布包住一块石头,点燃后扔阳台上。
他看着火光开始燃烧,蓝色的火苗,在夜色中犹如蓝色的精灵在舞蹈,旋转、腾挪、翻滚,不断地向上,向上……他说不清楚是紧张还是兴奋,心里计算着这块布上的汽油大概还能燃烧多久,希望里面的两个人看到火光后一阵尖叫,立刻冲出房间。只是等他们冲出房间,火光已经自行熄灭,不留痕迹,地上仅是一块未燃烧的石头。他们还以为只是做了场噩梦。
火还没有消停,他有点后悔刚才浸的汽油太多了,可是里面那两个人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一定是太累,正好睡呢。
突然,他觉得火一下子窜高了,再一看是爬到了窗帘,原来落地窗帘随风从窗缝里飘到阳台,正好被点燃。孙家林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还没想法子的时候,房间里已经一片火海。
他终于听到了里面两个人的极度恐惧的尖叫。接着他听到了余佳美的哭声,无助而又绝望的哭声。
他像发了疯一样地狂叫:“佳美,别怕,我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奋起一跃,攀爬、引体向上,几下就跳到了阳台。一阵灼热的火光组成了一道火墙,他看到了火光中的两个人抱作一团。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只是踹开窗子冲了进去。他拉住他们两个人,或者说是两团火球,想把他们拉到阳台,然而变了形的钢窗已经完全挡住了去路,已经无路可逃了。
孙家林推开了那男人,用自己的身体围住了余佳美。
想多少挡住一点燎人的火势。
据说,当皮肉之躯失去了疼痛时,有一瞬间,意识还是清醒的。此刻,他会想到什么呢?
会是蔡琴的那首《尘缘》吗?
不能像佛陀般静坐于莲花之上,我是凡人,我的生命就是这滚滚凡尘。这人世的一切我都希求,快乐呀,忧伤呀,是我的担子我都想承受。明知道总有一日,所有的悲欢都将离我而去……
但愿是这样。
听说,后来消防员扑灭了这场大火时,人们发现他还是死死地抱着他心爱的女人,怎么也掰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