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中/ 文
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场面宏伟、声势浩大。重点描述了自东汉王朝的衰亡至三国鼎立及没落的一系列历史事件。其间,烽火四起、兵祸连接,真可谓“战火燃烧的岁月”。细细想来,三国的火似应分为两类。一类是纯军事上的“火攻”、“火烧”之火。如“火烧赤壁”、“火烧连营”、“火烧藤甲兵”等战例皆是。另一类虽也是火,但其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甚至具有深远的历史影响,我们姑且称之为“政治之火”或“国运之火”。《三国演义》中的第六回“焚金阙董卓行凶 匿玉玺孙坚背约”当作如是观。
其时,奸雄董卓操控权柄,独揽朝纲,把本已风雨飘摇的东汉王朝拖入了无底的深渊。董卓的暴行进一步激发了天下大乱,各路诸侯出于自身的利益,联合结盟讨伐董卓。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一意孤行的董卓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竟然听信谗言,做出了放弃都城洛阳,挟天子强迁长安的荒谬决定,上演了一出“焚金阙”的丑剧。罗贯中虽然对此着墨不多,但字字句句触目惊心:“卓临行,教诸门放火,焚烧居民房屋,并放火烧宗庙宫府。南北两宫,火焰相接,长乐宫庭,尽为焦土。”
这一把火,并非普通的战争之火,实实在在是一把亡国之火。纵观中国古代历史,各个王朝的兴衰更替历来与火有关。旧王朝由火终结:商纣王鹿台自焚、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新政权浴火而生:项羽占咸阳火烧阿房宫、秦始皇焚书坑儒……我们的先人诚笃地信奉“不破不立”的传统,甚至愈演愈烈。破字当头,用火否定,烧它个“茫茫白地真干净”,立在其中,用火助威,“火树银花不夜天”。因此,在中国古代历史中,火不仅是战争之神,也是新旧政权交替的送葬者和催生婆。
董卓的“焚金阙”,无疑是一种自毁长城的蠢猪式行为,它使千百万生灵涂炭,使军阀混战愈烈,更使腐朽的东汉王朝在这把亡国之火中分崩离析。必须指出的是,第六回的“焚金阙”看似偶然,却符合不可逆转的社会发展规律。天下亡汉,是人心向背的结果,是大势所趋,董卓的倒行逆施只不过加速了覆灭的进程。
也许,在一般的读者看来,第六回似乎是《三国演义》中普通的“过场戏”,即使写火也并不那么精彩,那么传神。但是,正是这一回,罗贯中燃起了《三国演义》的第一把火,为后面形形色色的“火攻”、“火烧”奠定了基础。这种“草蛇灰线,伏笔千里”的高超手法也许正是曹雪芹老先生写《红楼梦》时的宝贵借鉴。
是的,第六回的“焚金阙”确实不是普通的战争场面,也没有曲折的故事情节和细腻的描写。但它祸起萧墙,惨烈、深沉,蕴含着太多的历史积淀和历史教训。这也许就是罗贯中《三国演义》的魅力所在,他笔下的“焚金阙”至今还留给后人无尽的思考和感悟……
《三国演义》的火
第六回 焚金阙董卓行凶 匿玉玺孙坚背约(节选)
却说张飞拍马赶到关下,关上矢石如雨,不得进而回。八路诸侯,同请玄德、关、张贺功,使人去袁绍寨中报捷。绍遂移檄孙坚,令其进兵。坚引程普、黄盖至袁术寨中相见。坚以杖画地曰:“董卓与我,本无仇隙。今我奋不顾身,亲冒矢石,来决死战者,上为国家讨贼,下为将军家门之私;而将军却听谗言,不发粮草,致坚败绩,将军何安?”术惶恐无言,命斩进谗之人,以谢孙坚。
忽人报坚曰:“关上有一将,乘马来寨中,要见将军。”坚辞袁术,归到本寨,唤来问时,乃董卓爱将李傕。坚曰:“汝来何为?”傕曰:“丞相所敬者,惟将军耳。今特使傕来结亲:丞相有女,欲配将军之子。”坚大怒,叱曰:“董卓逆天无道,荡覆王室,吾欲夷其九族,以谢天下,安肯与逆贼结亲耶!吾不斩汝,汝当速去,早早献关,饶你性命!倘若迟误,粉骨碎身!”李傕抱头鼠窜,回见董卓,说孙坚如此无礼。卓怒,问李儒。儒曰:“温侯新败,兵无战心。不若引兵回洛阳,迁帝于长安,以应童谣。近日街市童谣曰: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臣思此言‘西头一个汉’,乃应高祖旺于西都长安,传一十二帝;‘东头一个汉’,乃应光武旺于东都洛阳,今亦传一十二帝。天运合回。丞相迁回长安,方可无虞。”卓大喜曰:“非汝言,吾实不悟。”遂引吕布星夜回洛阳,商议迁都。聚文武于朝堂,卓曰:“汉东都洛阳,二百余年,气数已衰。吾观旺气实在长安,吾欲奉驾西幸。汝等各宜促装。”司徒杨彪曰:“关中残破零落。今无故捐宗庙,弃皇陵,恐百姓惊动。天下动之至易,安之至难。望丞相鉴察。”卓怒曰:“汝阻国家大计耶?”太尉黄琬曰:“杨司徒之言是也。往者王莽篡逆,更始赤眉之时,焚烧长安,尽为瓦砾之地;更兼人民流移,百无一二。今弃宫室而就荒地,非所宜也。”卓曰:“关东贼起,天下播乱。长安有崤函之险;更近陇右,木石砖瓦,克日可办,宫室营造,不须月余。汝等再休乱言。”司徒荀爽谏曰:“丞相若欲迁都,百姓骚动不宁矣。”卓大怒曰:“吾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即日罢杨彪、黄琬、荀爽为庶民。卓出上车,只见二人望车而揖,视之,乃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也。卓问有何事,毖曰:“今闻丞相欲迁都长安,故来谏耳。”卓大怒曰:“我始初听你两个,保用袁绍;今绍已反,是汝等一党!”叱武士推出都门斩首。遂下令迁都,限来日便行。李儒曰:“今钱粮缺少,洛阳富户极多,可籍没入官。但是袁绍等门下,杀其宗党而抄其家赀,必得巨万。”卓即差铁骑五千、遍行捉拿洛阳富户,共数千家,插旗头上大书“反臣逆党”,尽斩于城外,取其金赀。
李傕、郭汜尽驱洛阳之民数百万口,前赴长安。每百姓一队,间军一队,互相拖押;死于沟壑者,不可胜数。又纵军士淫人妻女,夺人粮食;啼哭之声,震动天地。如有行得迟者,背后三千军催督,军手执白刃,于路杀人。
卓临行,教诸门放火,焚烧居民房屋,并放火烧宗庙宫府。南北两宫,火焰相接;长乐宫庭,尽为焦土。又差吕布发掘先皇及后妃陵寝,取其金宝。军士乘势掘官民坟冢殆尽。董卓装载金珠缎匹好物数千余车,劫了天子并后妃等,竟望长安去了。却说卓将赵岑,见卓已弃洛阳而去,便献了汜水关。孙坚驱兵先入。玄德、关、张杀入虎牢关,诸侯各引军入。
且说孙坚飞奔洛阳,遥望火焰冲天,黑烟铺地,二三百里,并无鸡犬人烟;坚先发兵救灭了火,令众诸侯各于荒地上屯住军马。曹操来见袁绍曰:“今董贼西去,正可乘势追袭;本初按兵不动,何也?”绍曰:“诸兵疲困,进恐无益。”操曰:“董贼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诸公何疑而不进?”众诸侯皆言不可轻动。操大怒曰:“竖子不足与谋!”遂自引兵万余,领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李典、乐进,星夜来赶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