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幸生/ 文
在现实生活中,故意放火的,都是坏人。这样的结论,无论从生活实际出发,还是在逻辑处落脚,都是千真万确的。好人,普通人,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到了“火冒三丈”的地步,有哪个真的会去放把火,焚烧社会财富或家庭财富的实体物质构成呢?只要主动点火、放火,其社会行为的性质就发生变化,好人成为了坏人。
在文艺作品的描绘中,有坏人放的很多把火,而好人放火的“案例”也不少。在伟大的著作里,好人放火是构成这部著作所以伟大的要素。被誉为“法兰西的莎士比亚”,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中,钟楼怪人卡西莫多是书中最善良的人,但就是他点燃了焚烧圣母院的冲天大火。
好人放火,那是被逼出来的。好人放火,有时为一己的走投无路,有时为拯救他人,最高境界为拯救世界;至少,在作者笔下形象化的理念表达中,是为了拯救世界。好人放火,那是他知道了,要对抗某项罪恶(每本书中的范畴各有不同),个体力量实在薄弱,只能“借助”于火的奔腾和怒吼,这把火结局的上限,是毁灭对方,下限,是玉石俱焚。
在一般化作品里,放火人和对方,彼此立场极其对立,要么是利益对立,要么是“思想”对立,这个“思想”可能是“宗教”,也可能是“门第”;前者属“国恨”,后者乃“家仇”。冲撞就是冲撞,格杀就是格杀,双方互为敌人。
雨果笔下卡西莫多的放火,对着真实世界的普遍案例,说了一声:非也。
圣母院大火出现在小说的最后部分。作为政教合一的权力代表,法院宣布逮捕爱斯梅拉达,卡西莫多将十六岁的波西米亚少女救进了圣母院,而“奇迹宫”的众多流浪乞丐们,天然的底阶意识唤动并怂恿他们,也赶来营救有难者。群氓们,这些徜徉街头的社会最低阶级的人们,用铁制撞锤冲击圣母院的大门。他们此时所想,已不是拯救者的使命,而是钟楼里“精美的银十字架,漂亮的镀金墓碑,唱诗班各种贵重的璀璨物品”。
卡西莫多在“高处俯视”,从睡觉的“窝里”找来柴禾,扔下“大量”的板条杂物,用灯笼点火,以期阻挡流浪汉们的猛烈撞击。
贫穷者大规模的互相自戕,就这样出现在雨果笔下,成为这世界最怪异的事件。贫穷不是贫穷者的连接纽带,也没有成为目标如一的铁的理由。财富比美貌更重要,保护美貌不一定能获得财富,而获得财富则一定能够拥有美貌。
这就是人心的繁复,这就是人性的幽暗。
罪恶制造者主教弗罗洛,用谎言让诗人甘果瓦将爱斯美拉达,骗出圣母院后门,最终被军士抓获,吊上了绞架。卡西莫多将弗洛罗推下圣母院钟楼,他又来到刑场,抱着爱斯美拉达的尸体遁入墓地。若干年后,人们发现了两者相拥的遗骸。雨果详细勾勒了圣母院混沌大火的猛烈,却没有描绘这火是如何熄灭的。
对《巴黎圣母院》,有这样的评论:小说再现了十五世纪法王路易十一统治时期的真实历史,宫廷与教会如何狼狈为奸压迫人民群众,人民群众怎样同两股势力英勇斗争。这样粗糙的惯性表达,实在过于“标签”化了。每一个成功艺术形象的丰富性,从来都远远大于“条文”的抽象概括。对于圣母院大火,雨果的笔触博大精深:其一,在相当程度上反映了“曾经发生”的巴黎民众捣毁圣日尔曼教堂和巴黎大主教府的事件。其二,广场暴力并非是颠覆社会不公,铺平世道坦途的路径。其三,在人类的长途上,玉石俱焚是大概率事件,书者在提示告诫或警示。如是,巴黎圣母院的那把大火,方可成为涅槃之火,没有白烧。
《巴黎圣母院》的火
正在这万分焦急的关头,他突然发现就在他扔下石头砸黑话帮的栏杆下一点点,就立即会有两道石头雨溜,槽口直泻教堂大门的上方,内孔通向石板的平台上面。他不由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于是跑到他那敲钟人的窝里去找来一个柴禾,又在柴禾上放上他从没使用过的大量“弹药”,即许许多多捆板条和许许多多卷铅皮,把这样一大堆柴火在两道雨溜的入口放好以后,便就着灯笼把火点燃了。在这段时间内,石头不再落下了,流浪汉们也不再仰天张望了。那班盗贼气喘吁吁,好似一群猎犬逼近野猪藏身的洞穴,乱哄哄紧紧围着教堂的大门,大门虽然被撞得完全走了形,却仍然不动。盗贼们兴奋得直颤抖,正等待着最后一次重撞,等待着大门被开膛破腹。他们个个争先恐后挨近大门,都想等大门一旦打开,抢先冲进这座富足的大教堂,冲进这个聚积三个世纪财富的巨大宝库。他们欣喜若狂,馋涎欲滴,狼嚎虎啸,鬼哭狼嚎相互提醒教堂里有精美的银十字架,有华丽的锦锻道袍,有漂亮的镀金墓碑,还有唱诗班各种贵重的璀璨物品,以及各个使人眼花缭乱的节日,诸如烛台高照的圣诞节,阳光灿烂的复活节,所有这些辉煌的盛大庆典上堆满祭坛上各种各样圣物盒,烛台、圣礼盒、圣体盒、圣柜,形成一层黄金和钻石的表面。诚然,在这样美好的时刻,叫花子和假伤残者也好,穷凶极恶的坏蛋和假装烧伤者也好,心里盘算的是如何洗劫圣母院而不是如何搭救那位埃及少女。我们甚而至于宁愿认为,他们当中许多人来搭救爱斯梅拉达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如果盗贼打家劫舍也需要什么借口的话。他们聚集起来,围着攻城槌,个个屏住呼吸,绷紧肌肉,使出浑身力气,正要对教堂大门进行决定性的一次撞击。就在这时候,猛然听见了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发出一片嚎叫声,比原先木梁砸下时脑袋开花、灵魂出窍的那种惨叫声还更凄厉可怖。没喊叫的人,还活命的人,睁眼一看,只见两道熔化的铅水从教堂高处倾泻下来,落在这帮乌合之众最稠密的人堆里。沸腾的金属直泻而下,这片汹涌的人海顿时像潮水般退下,两道铅水落下之处,在人群中造成两个黑洞,直冒浓烟,宛如滚烫的开水泼在雪地上一般。那几乎被烧焦的垂死的人蠕动着,痛苦万分,惨叫不迭。在这两道喷泉般的溶液四周,可怕的雨滴飞溅着洒落在进攻者的头上,火焰就像锐利的钻子,锥进他们的头壳。正是这沉重的地燃之火,洒落无数的霰粒,在这些苦难者身上打千百个窟窿。吼叫声撕心裂肺。不论是最胆大的还是最胆小的,都纷纷逃散,把那根巨梁扔在了尸体上,教堂前庭再次空无一人了。所有的眼睛都望着教堂的高处,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片十分奇异的景象。只见在最高柱廊的顶上,在中央玫瑰花形的圆窗上端,熊熊烈火从两座钟楼中间腾起来,火星飞溅。
这狂乱的烈火被风一刮,不时有一团火焰化成浓烟,随风飘散。在这烈焰下面,在那被烧得乌黑的梅花形的石栏杆下面,两道承溜形如妖怪巨口,不断地喷出炽烈的铅水,银白色的铅液衬托着教堂下方十分昏暗正面墙壁,显得格外分明。两道铅液越是接近地面,越是扩展开来,形成一条条束状的细流,俨若从喷壶的千百个细孔中喷射出来。两座巨大钟楼的正面,一座红彤彤,一座黑黝黝,反差生硬而分明。在烈焰的上方,这两座钟楼庞大的阴影直投向天空,显得更加巍峨。钟楼上那无数鬼怪和巨龙的雕刻,面目狰狞,映着闪烁不定的火光看上去全活动起来了。吞婴蛇怪好像正在哈哈大笑,檐槽口的鬼怪好像在汪汪吠叫,蝾螈好像在吹火,怪龙好像在浓烟中打喷嚏。冲天的烈焰,鼎沸的喧嚣,把这些妖魔鬼怪从沉睡石头中全惊醒了。而在这些鬼怪当中,有一个在不停地走动,只见其身影不时从柴堆烈焰前闪过,就好像一只蝙蝠从烛台前掠过一般。
拓展阅读 巴黎圣母院
巴黎圣母院大教堂是一座位于法国巴黎市中心的教堂建筑,它矗立在塞纳河畔,是古老巴黎的象征。“圣母院”法文原意“我们的女士”,意指耶稣的母亲圣母玛丽亚。该教堂以其哥特式的建筑风格,祭坛、回廊、门窗等处的雕刻和绘画艺术,以及堂内所藏的13~17世纪的大量艺术珍品而闻名于世,它的地位、历史价值无与伦比,是历史上最为辉煌的建筑之一。虽然这是一幢宗教建筑,但它闪烁着法国人民的智慧,反映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