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美良/文图
斗转星移,一晃十年了。
十年前,在映秀镇十多个日夜的救援场景,还时时在我的脑海中闪现,就是晚上见周公,也常常回到那夙夜梦寐战斗过的地方。虽然,在此之前,我的人生与汶川,特别是映秀镇毫无瓜葛,但无论天南海北,我都难以割舍对她的关注,即使,消防部队的番号即将不在。
犹记得,十年前的5月12日半夜12时30分,接到单位紧急电话,说半小时准备,马上去四川地震灾区。自从前一日总队医疗队第一批开赴四川后,心中就一直盘算,自己会不会去,去了又会怎样。
只是没有想到命令会来得这么快。
夜半时分接到这样的命令,懵懵懂懂、半睡半醒之间,从床上爬起来,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没有丝毫顾虑和为安全的担心,担心的倒是家人。
路途:同余震赛跑
5月13日下午,上海消防三百多人的救援队与山东、海南、江西等消防总队的队员们集结都江堰,从紫坪铺大坝开始徒步行军,向震中映秀镇进发。
由于通往映秀的公路被毁,交通受阻,通讯中断,没有后勤供给,因此我们除了携带必备的救援器材外,还必须携带备足3天的干粮和饮用水,我们每人的负重达到30公斤以上,身负救援重器材的特勤队员甚至负重达50公斤以上。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漫漫征程。
夜晚的山谷,静谧安详,点点繁星点缀夜空,一轮时明时暗的残月悬在头顶,绵延无尽的黑黝黝的群山似乎要将我们吞没,山上没有一点灯火,似乎在向我们传递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人间惨剧。
被地震摧毁的公路,坎坷不平,被撕裂的路面露出狰狞扭曲的隙缝,一不注意,脚就会陷入其中,当然更多的是从山上滚落的石块,挡在路中央。遇到塌方路段,上百吨的巨石挡在路面上,人们只能攀缘石块,或从缝隙中穿越而过。深夜2时30分,走过寿江大桥,终于传来就地宿营的命令,战友们在路边和衣而卧,倒头就睡,很快呼噜声此起彼伏,响彻在寒气深重的大山深夜中。
第二天,走到阿坝州铝厂后,道路更为险恶,山上的公路已经被地震全部破坏,只能走山脚靠近岷江河滩边的泥泞小路了。
一边是咆哮的怒涛,翻滚的浪花裹挟着泥沙,向下游奔去;一边是路上堆满了震塌的山体,完全没有了路,一边攀着松动的石块,一边找寻着石块间的路径。
不时有轻微的余震,山石不断从几百米高的山上滚落下来。这时,根本不敢看山上,只能看脚下的路,心里祈祷着快点走过这段鬼门关的路途。
下午1点13分左右,正当我经过泯江拐弯处的断桥时,突然从上方毫无征兆地滚落下多块碎石,我后面的战友惊得大叫“小心”,我心里一怔,来不及多想,顶着间断的落石加速向前跑去。一阵猛跑,终于摆脱险境,来到一处平坦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人跟瘫了似的。坐了一会儿,猛的感到屁股底下一震,强烈震感的余震又来了。
其时,杨浦支队正几位消防员正走在我刚刚经过的路段。山上塌方处,上百枚大大小小的石块,在轰隆隆的声响中,向山脚滚落,砸向正在奔跑的消防队员。惊呆的我们本能的大叫:“快跑,快跑!”由于身背很重的行李,消防员根本跑不快,我们赶紧跑过去,连拉带拽,好不容易大家逃离险境,好几位消防员的腿抽筋了。
事后回想,穿越的艰难倒是其次,最为担心的还是余震造成的威胁,松散的山体上遍布着被震裂的大大小小的石块,稍有震动,便从高处滚落下来,几百人的队伍平安通过,没有人受伤或死亡,真是万幸。
震区:与死神较量
5月14日下午3点30分左右,进入映秀镇中心,现场真是惨不忍睹,断壁残垣,如同战争片被轰炸后的惨象。
全镇没有一幢楼房是完好无损的,其中五分之四的房屋坍塌,几乎都是齑粉,剩下的也都是危房。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偌大的镇子几乎空无一人,有的只是部队和不时经过的三三两两的难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气沉沉的气味。
消防部队的到来,给震区带来活力和希望。闪耀的橙色身影,就像是点燃的希望之光,给灾区人民带来光明和希望。由于携带了专业的救援工具,因此,消防部队的救援效率更高。尚婷,蒋雨航,马元江,……,在上海消防官兵的努力下,诞生了一个个救援奇迹……
尤其是在救援马元江的过程中,消防官兵遭受的困难与环境恶劣无与伦比。
坍塌的楼房共八层,他被埋压在最下面的第二层,站在废墟上,与被困者隔着好几层楼板,这中间有多少横梁、楼板,需要去一点点的清除,有些根本是此路不通,需要横向打洞。消防队员利用破拆工具,从废墟的最上面打开一个一米见方的开口,挖掉6层楼板,如果遇到承重的横梁,或者粗大的柱子,靠现有的工具,又是在狭小的空间,根本施展不开,只好再向旁边拐进三、四米,再向下拐进一、二米,再侧拐,在一个楼梯的拐角处终于将人挖出,洞深达10多米,堪比地道战的曲曲折折,看看消防队员从狭小的洞口爬进爬出,深入到数十米深的废墟中,真是让人担心。由于距离地震已经有七天之久,废墟中被埋的遗体已经开始腐烂,洞中的气味之大常人难以只有忍受,当时向洞中喷洒整瓶的白酒,驱散气味,而且隔一段时间就要喷洒一次。
20日0时40分左右,上海消防官兵经过16个小时的连续作战,组合施救,把马元江成功营救出来。
在此不由得感叹人的生命力的顽强,求生欲望的巨大,都说72小时,即三天三夜是救援的最佳时机,但他却在黑暗中坚持了这么久,忍受了怎样的折磨,黑暗、饥饿、恐惧、恶臭、绝望等,无以言具。
特勤抢险班班长周庆阳介绍,这里的救援难度实在是太大了,以前顶多是一个废墟,里面几个人,现在到处是废墟,几乎没有好的地方,一埋就是好多人,废墟又大,救出一个活人之前,首先要挖出好多个逝去的人。
每拿掉一块混凝土都要小心奕奕,生怕对被困者造成新的伤害。特别是在破拆时,切割混凝土块的过程中,更要看得准,不能破掉承重横梁、支撑点,而且还要小心,尽量不能震动,怕引起整个坍塌建筑的再次倾倒,或者整个废墟的再次坍塌。
当晚坐阵指挥部的总指挥上海消防局领导说,“你说我有多担心,特别是听到当天晚上有较大余震的消息,我一直坐在这儿抽烟,一个晚上抽掉三包烟,电台几分钟叫一次,问情况。我要平安地将你们带回去啊。”
在我看来,救援更重要的一点是需要经验和智慧,特别切割点的选择尤为重要,好的点就能起到事倍功半的作用,而一个不好的点的选择,不仅增加了许多的工作量,救援的危险性也大大提高,而且对被救的身体伤害也是无法弥补的。
上海总队救出的幸存者,大都完好无损,这是对上海消防部队战斗力的最好注释,也是对上海消防部队以人为本的救援思想的事实印证,绝不仅仅是装备先进这样的一句话所能完全涵盖的。
据统计,上海消防总队应急救援队经过八昼夜的不懈努力,在震后汶川映秀镇共搜救出被困人员300多人,其中23人幸存,救护伤员167人,协助处理遇难人员110人。
题外:一瓶啤酒,一块牛肉,引发《百无一用是记者》?
17日夜间,大约10点钟,映秀地区开始下大雨。刚准备睡觉,因为搭的简易棚只有一层彩条塑料尼龙布,根本防不了雨,外面大雨,里面小雨,更要命的是顶部集水形成了一个小水潭,直往下漏水。只好穿着雨衣坐起来,准备在淅淅沥沥的漏雨中小眯一会。
到12点多钟,雨就是倾盆而下了。这时,所有的人都躺不住了,纷纷披衣坐起,在雨中聊天等待天明。
我与上海而来的媒体记者倪君、赵君拿了一瓶从废墟中挖出的啤酒,就着下午刚送到、分发的给养:豆腐干、玉米火腿肠,还有李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袋牛肉,喝起酒来。
牛肉,每人分到一小块,豆腐干每人一小袋,火腿肠若干根,从来没有觉得卤牛肉这么美味,豆腐干这么香浓,火腿肠这么好吃,就着倾盆大雨,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啤酒,聊着这里的天气。据说地震当天晚上,这里也是这样的倾盆暴雨,可想而知,刚经受过地震伤害的人们,又将经历怎样的暴雨洗礼,我们叹息着老天的待人不公。
当然,雨中饮酒,也不全是悲伤的叹息。
赵君说,回上海,一定要好好大吃大喝一顿,红烧肉、鸡汤,还来盘清蒸鱼,哎呀,那种美味呀,说得真让人掉口水。
倪君说,周老师,这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夜了,回上海,一定要好好请你喝顿酒,点它一桌子菜,痛痛快快地大吃大喝一番。
刚来的几天,缺水缺粮,特别是第二天、第三天,已经吃了三天的饼干和矿泉水。当时看见别人泡碗方便面,直咽口水,因为当时饼干都是甜的,就想吃点咸的,那个馋啊,真是无穷的思念。犹记得,有人吃完一碗方便面,只剩下汤汁,准备倒掉,某君赶紧接过来,一口喝掉,满足的砸吧砸吧嘴。
回上海后,记者倪君感慨记者在灾区既救不了人,还要分食抢险队员的口粮,哪怕是一碗稀饭,写了一篇《百无一用是记者》的文字。
虽然平素我向来不喜喝酒,但这雨中、这暗夜、这他乡,能有这一口酒提神、嘻笑、解乏,也算是雨中的一段的温情。
岁月流转的浮华,涤尽人生的烟尘,随风消逝的风景,离愁别绪的守望,也许,这便是生命与情感的必然。
愿那些最纯粹美好的记忆永远带给你淡然和欢欣;也希望这些前路最艰险的未知让你充满斗志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