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代，起床了。”4月3日早上，醒来的周振生习惯地喊了一声，可回过身一看，旁边床铺空空的，曾经的室友、战友、兄弟——老代，再也回不来了。房间里的沉默，宛如一把刀子一点点地扎人心窝。

老代其实只有24岁，名叫代晋恺，是森林消防凉山支队警勤排的新闻报道员。“你们负责冲锋陷阵，我负责还原现场。”和队友们一起无数次穿越火海的代晋恺，爱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翻开代晋恺的微信朋友圈，从头到尾主题几乎都是两个字：救火。3月2日：今年第11场火，开整！3月3日：有一种战斗叫作“停不下来”，今年第12场！3月4日：一段视频里浓烟滚滚、火势凶猛、白日如夜。他写道：什么叫遮天蔽日，第一次体会到烟把自己包围的感觉。3月5日：一段在路上的视频。“恺哥，又着火了！”换衣服，走人，今年第14场！4月1日，赶往木里火灾现场的他却再也没能完成拍摄任务……这个开朗小伙的现场报道，再也看不到了。

大面积林火发生爆燃

3月30日17时，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木里县境内发生森林火灾。州、县两级政府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四川森林消防总队凉山州支队指战员和地方扑火队员共689人在原始森林展开扑救。

此次救灾，非同寻常。森林是极其宝贵的自然资源。该县幅员面积大，森林覆盖率67.3%，活立木蓄积量1.17亿立方米，占全国的1%，是我国仅存不多的成片原始林区。木里县森林火灾的着火点海拔达3800余米，火场平均海拔4000米左右，多个火点位于悬崖峭壁上，地形复杂、坡陡谷深，同时交通、通信不便。

困难不止于此。据四川省应急管理厅副厅长周彤介绍，当地森林腐殖层较厚，火不易打熄，山上风大且方向不定，火势飘忽不定，难以控制，而在高山上取水又非常困难，这些都是专业扑救面临的难点。

而随着火势的发展，危险程度还在不断加剧。3月31日18时许，火场受风力风向突变的影响，突发林火爆燃，瞬间形成巨大火球，在现场的扑火人员只能紧急避险。“起火地点海拔过高，温差大，无人机镜头起雾，无法观测火场情况。”四川森林消防总队凉山州支队西昌大队大队长张军回忆说，在大家徒步靠近火场的时候，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山中腾起五六十米高的蘑菇云。浓烟迅速覆盖了整个火场，大火呈扇面式燃烧扩散，蔓延速度极快。浓烟在两三分钟后开始下沉，很快弥漫到整个火场，通信设施全部失灵。27名森林消防人员和4名地方扑火人员在林火爆燃中不幸牺牲。

根据凉山州木里县“3·30”森林火灾应急协调工作领导小组介绍，4月2日当天，通过低空和地面人员全力扑救，整个火场明火已全部扑灭，火场已得到全面控制，转入清理余火和探搜火场阶段。

4月5日，经过森林公安部门侦查后确认，木里森林大火起火原因为雷击火，起火点和雷击树木均已找到，着火点是一棵树龄八十年的云南松。

“逆行”英雄舍小家为大家

一场林火背后，31个寻常家庭变得支离破碎。4月3日凌晨，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西昌大队驻地门口，10余名留守队员迎接着前方救火归来的战友。遇难的31人中，27人来自这支队伍，曾经“人丁兴旺”的大队，近一半人没有回来。

29岁的西昌大队四中队中队长张浩刚结婚不久。他的微信朋友圈里，最近的每一个动态信息都关乎消防任务。“跋山涉水走了将近15个小时，全身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是沿途原始林区的风景还是很美丽的……”身负重任的张浩，在繁重的工作中仍然不忘观察和收获路途上的美好。在他的微信朋友圈中，遭受火灾的现场照片大多一片狼藉，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背景里的那张浪漫的婚纱照。在这张照片中，他与妻子站在夕阳之下，深情对望。

未满21周岁的陈益波原本计划着，等到有了探亲假，就可以回家看看父母、哥哥还有两个侄子。哥哥说，陈益波转到西昌参加消防员工作后，一直忙着在山上扑火，和家人的联系很少。家里人对陈益波的工作了解的并不多，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当了副班长，“只知道他辛苦，虽然他不说，但是经常看到他夜里出去。”后来，哥哥看到陈益波在3月30日深夜还发布了一条动态，说是在连夜赶路去木里县，“我知道他去执行任务去了，但是不知道，这竟是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三中队中队长蒋飞飞3月31日凌晨2：54在手机上留言：“三天连打了两场，回来泡起还没洗呢又通知走了。”毕业于北京林业大学的蒋飞飞成绩优异、待人友善。蒋飞飞的父亲说，儿子对父母很好，经常给家里打电话，“上一次通电话是上周五晚上，他让我们多保重身体……可是，他的孩子还没出生呢。”

1997年出生的的三中队一班消防员赵耀东原本打算退役后去天津上学，1999年出生的四中队一班消防员张成朋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向深爱多年的姑娘表白，1990年出生的四中队三班消防员孔祥磊正准备张罗婚事，但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场大火，祖国失去了优秀的儿子，31个家庭失去了他们的亲人。在这31位英雄中，27人来自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其中干部4人、消防员23人；80后1人，90后24人，00后2人；党员9人，团员11人，青年7人。另外4人为地方扑火人员，均为四川籍，一人为四川省木里林业局第三营造管护处副主任，一人为木里县林业和草原局局长，一人为川林五处职工，一人为当地村民。

送别英雄 西昌无眠

4月1日凌晨4时许，二十名消防员、三名地方群众共24人前往山谷进行搜索牺牲人员遗体。约4个小时后，第一具遗体被发现，接着第二具、第三具……在发生“爆燃”的位置附近，一片连站立都难以站稳的斜坡上，牺牲人员的遗体陆续被发现。据现场搜救人员说，大部分遗体都头朝上，“好像是在逃命的样子”，有两具遗体还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木里县多个乡镇接到通知，每个乡镇运送2具遗体。从遇难地点到最近的一处平坦地垭口，还需走好几个小时。指挥部给村民们派发了包裹遗体的棉被和绳子，担架则是村民临时砍下木棒制作而成。山路陡峭，村民们四个人抬一副担架，运送一具遗体，左右还要四五个人手扶着，以免滑落。18时许，共找到30具牺牲人员遗体。 

4月1日晚，西昌无眠，部分森林消防队员遗体连夜运回西昌市。人们开始等待，在英雄回家的路上，在西昌市高速路的出口，在通往殡仪馆的路口，人们自发地聚集，站在道路两侧，默默地等待，迎接，送行。

4月2日凌晨，警笛长鸣，车灯闪烁，十几辆救护车一字排开，连夜运送救火英雄的遗体到西昌殡仪馆。车队经过通往殡仪馆的路口，路边守候的人们队形整齐，敬礼，大声喊着，“英雄，一路走好！”车队开过了，人们望着车队开过的方向，站在路边，久久地望着，不愿离去。

4月2日上午，无数西昌市民自发上街，在路边放下花朵。通向殡仪馆的公路边，树上挂满了哈达和白花。在一条黑色的条幅上，群众写道：“家国最忠诚的精魂，民族最闪亮的坐标。” 一位中年女性一边挂纸花，一边啜泣：“他们为了国家的财产把自己的生命留在山上了。里面没有我相识的人，但是我的心好痛。”木里县林草局副局长刘兴林在朋友圈里写道：“达瓦哥，一路走好！我们将怀念、继承和发扬您忘我工作、勇于担当的精神，守护好这片原始森林，守护好我们的家园……”

4月4日，西昌市民早早地来到了火把广场。通往悼念仪式现场的道路两边摆满了花圈，花圈的尽头挂着黑底白字的横幅：沉痛悼念在四川木里森林火灾扑救中英勇牺牲的烈士。绿色的背景墙上挂着烈士们的遗像，那是森林的颜色。凉山州政府将4月4日定为全州哀悼日，全州范围停止一切公共娱乐活动。 经四川省政府请示，国务院批准，同一天，凉山州西昌市、木里县将降半旗，向在扑救木里森林火灾中牺牲的31位英雄志哀。

英雄们离去了，但是他们的精神还活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

在代晋恺拍摄的视频中，几十位消防战士对着森林大火喊道：“兄弟们上！盘它！”现场火势很大，但是在场的战士们义无反顾地冲进火海里，没有一个人退缩，没有一个人犹豫。火焰，照亮了一张张流着汗水的年轻的脸，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