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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景章 中国火调之鼻祖

2016 年12 月11 日,全国著名火调专家、原北京市公安消防总队防火一处处长田景章因病去世,享年83 岁。

钟韵瑶/ 文

关于火调工作,最鲜明的形象特征是:抽丝剥茧。在田老身上所体现的是:做事认真、讲究细节,他的事迹和精神,具有打动人心、催人奋进的力量。曾与田老一起参加过重大火案调查的全国火灾调查组专家、原上海市公安消防总队高级工程师谢福根,十分熟悉田老工作时那副特别认真的样儿,“一把很大的扫帚,手撑在柄上,眼睛盯着起火部位,一会儿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拿出小抄记录着,一会儿又拿起拖把一点一点地清理现场,特别专注、仔细”。
在1999 年山西忻州“6•3”七一百货大楼火案调查现场,随行记者如此描述田老工作时的情景:他一手持着一把小刷子,一手拿着铁簸箕,一点一点儿清理着地板上的残渣,哪怕是一截铁丝,一个金属熔珠,一个螺丝钉等都一一拣出来,放入一个个瓷碟里。这哪里是火灾勘查,简直像女人绣花。
田老是1955 年跨入公安这一行的,先是干内保后转至消防,担任过干部,也被下放过农场,1972 年落实政策后又任过消防处秘书科干部、消防处火查科科长、消防局防火处处长,尤以火调最擅长,新闻、学术界评论他是“火场痕迹大师”“火场神探”“公安战线上的老黄牛”。

丰功传南北

1997 年,公安部聘请全国12 名专家成立了全国火灾事故调查专家组。时任副组长的中国消防协会秘书长王根堂首推“大田”。大田即田景章,圈外人或许不熟悉他,但在消防业界和火调领域,北京的“大田”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行内人称他“中国火调的鼻祖”“奠基人”,用王根堂的话说,论年龄、论资历、论贡献、论水平、论人品……大田都是这个——(大拇指)。
称田老为“大田”,说来有两层含义,一是他的专业能力在领域内一直保持着鲜明的“领头羊”作用,二是他1.92米的身高,伟岸挺拔,往人群中一站,特别耀眼。谢福根说,田老有种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场,“一头银发,个子又高,一口标准的京腔,一开口就有压倒一切的感觉”。

作为全国知名火调专家,但凡重大或疑难火案调查,总少不了田老。

说说田老的专业能力吧,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当数“4431”程序。田老说过,天下没有两起一模一样的火灾,即使再相似,也有着微小的差异性,火调工作者应该对火灾痕迹作一个与整体火灾有关联的合理而科学的解释。早期的火调工作大多依靠手摸、鼻闻、眼看的传统陈旧的鉴定方式判断火因,难免不发生差错和失误,随着经验的积累和科学技术的发展,火调工作逐渐走向科学化,并努力向世界一流水平靠近。在此基础上,田老和战友们与公安部天津消防科研所合作,借
鉴国外相关资料,提炼总结了一套火场勘查步骤,包括四项勘查准备——观察火势及特征、询问起火范围、组成勘查组、准备勘查器材;四个勘查项目——环境、初步、细项、专项勘查;三项综合整理工作——整理笔录、制作照片编辑录像、绘制现场图,和一份火灾原因鉴定书,简称“4431”。
“4431”程序由朴素的经验判断到定量化、程序化,凝结着一个个热情澎湃的传奇故事,闪耀着智慧和进取的光辉。
如今“4431”理论被编入了中国武警学院消防专业的必修教材科目,当新一代火调员将程序运用于破案实践时,感受到了老一代专家们在科研成果上的伟大贡献。
田老能总结出“4431”程序并非偶然,看看他在专业上的钻研就能有所感受。任北京市消防局防火处处长时,田老办公室的书架上堆满了业务书,家中床头都是消防书籍,消防法规、燃烧学理论和技术、化学热力学,还有建筑、电工、医学、经济学以及人的行为科学等书籍。田老常说:“火场就是战场,战场是千变万化的。火灾调查人员,按照法律用语,称为火灾案侦查员。一个称职的侦查员,应该具有多方面的知识,不一专多能不行啊!”
再来看看一专多能的田老的破案记录吧。自1955 年入行到1993 年离休,38 年的从警生涯,田老参与了全国各地近5000 起火灾事故原因调查,还有印度、捷克、苏联、埃及、索马里、澳大利亚、蒙古国、越南等驻华使馆和外交公寓火灾原因的调查工作,以及北京东方化工厂、北京玉泉营环岛家具城、河南洛阳东都商厦等一系列重特大火灾事故现场的调查工作,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当公安部要成立专家组时,田老的名字被推荐在首位,理所当然啊。加入专家组后,田老是组中接办案件最多、成功率最高的,公安部消防局局长孙伦少将夸田老是“专家组的骄傲”,是“最讲责任心的专家”。

亮节昭后人

田老曾谈过一名火调专家必备的条件:政治上要有一颗赤诚的心,知识上要有学问,专业技术要过硬。但凡部队里待过的人,骨子里都有一股随时听候组织召唤的政治觉悟。
每遇到疑难火案,只要一声令下,田老总是第一时间出发。
他心里很清楚,兵贵神速,火调人员早到一分钟,其破案成功率就越高,耽误一分钟,就可能失去破案的最佳时机。
1994 年,接到公安部关于调查千岛湖“3.31”火案的命令时,田老正在家中养病,腰疼得直不起来,每天都要在老伴的陪同下去医院理疗,接到命令后他二话没说,打起背包就上了飞机。1999 年山西忻州“6.3”七一百货大楼火灾时,田老在接到通知的当晚就乘飞机抵达了山西。2002 年“5.7”空难事故调查时,田老已是古稀之年,疾病缠身,但他坚持工作,丰富的经验和精湛的勘察技术,在事故调查中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
火场虽不是枪林弹雨的战场,但面临的危险也不可轻视。
谢福根在回忆与田老一起进行上海四川中路“11.27”火灾调查时说到,“燃烧后的4 楼屋顶已完全塌落在3 层楼板上,随时都会坍塌,但为了及时查明起火原因,火调工作人员经过3 天3 夜的工作,取得了重要证据,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整个楼板轰然塌落,死神就这样擦肩而过。”
四十多年的职业生涯,田老大部分时间是在做火灾调查工作,破过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案件,四十多年很漫长,一个人不管干什么,只要一辈子扑在了上面,那就是献身于事业了,况且火调工作是一种很紧张很严酷的战斗,他要常年面对烟火未尽的现场,去读那一具具烧焦的尸体和模糊的血肉,在灰烬中发现破绽,破译犯罪的蛛丝马迹。

每一次火灾事故调查都蕴含着田老“火场神探”的专业能力和“老黄牛”般的责任感。

一个一个火案调查现场,田老表现出的那股韧劲令大家叹服,而他对年轻一代火调人员的培养亦令人尊敬。1998 年山西临汾“4•4”尧庙古建筑火灾调查时,几位年轻的火调员对案件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都是火调员,都是为了破案,各自的办案经验不同,对现场认识也不尽相同,分歧是难免的。
再者,有不同意见,互相纠偏,可以更好地修正破案方向,各执一词,唇枪舌剑。谢福根记得,当时田老并没有直接地表明自己的观点,而是让大家再回到火灾现场,鼓励大家重新查找问题,最后田老再一点一点地发表意见、总结。谢福根回忆说,“田老非常尊重年轻人,每次总结前都会询问大家的意见。总结案件时,像剥笋一样,一层一层、逻辑、科学、完整地还原现场,不得不令人信服。”
在工作中,田老一丝不苟、认真规范,私下里,田老也有柔情的一面,喜欢喝喝小酒,侃侃人生。大概每一个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的人,心中都暗藏着隐秘的悲伤。在这里,还需要补充一个小故事,故事是在一篇怀念田老的文章中看到的。有一次田老酒后吐了真言:他这一辈子就觉得对不起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老伴儿,他欠她的太多了。数十年,老伴儿为这个家苦熬着、支撑着、人一天天在消瘦。田老退休后仍像过去一样风风火火出门,风风火火回来。出门时老伴儿为他换一套新衣,回来时这身衣服已脏兮兮地散发着焦糊臭味。老伴儿叹息道:“您这啥时是个头?”大田还是“嘿嘿”一笑:“我这个专家是属于公安部的,公安部啥时说完才完……”
“尽力、尽力。”这是田老被邀请出任公安部专家组成员时说的话。用尽一辈子心血的田老,终究抗不过病魔,于2016 年12 月11 日逝世。田老的一生全部融入了火调事业,多次受到公安部、北京市公安局、北京市消防总队的表彰和各级领导的一致好评,先后荣立个人二等功、个人三等功等奖励。可田老感动人、感染人的并不是这些荣誉称号,而是那种忘我投入、无私奉献。“田老的工作作风代代相传,当田老看到年轻一辈的火调人员的身上有着自己的影子和精神,想来定能十分欣慰。”谢福根感慨道。

(本文图片由田景章生前战友提供。)

抽丝剥茧,他还原案件真相

作为中国火灾事故调查方面最具权威的专家之一,田老自一九五七年从事火调工作起,全国各地哪里发生重大火灾,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在火调界,田老被誉为“火查至尊”。

油迹定千岛湖案件

1994 年3 月31 日,位于杭州西郊淳安县境内的千岛湖,碧水呈奇。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惨案打破了千岛湖的宁静。
当天,24 位台湾游客乘坐“海瑞”号游船在千岛湖观光时,游船发生火案,同行的6 名大陆船员及2 名大陆导游共32 人全部遇难。船毁人亡,震惊中外,党中央和国务院高度重视,中央有关领导称这案件影响中国改革开放的形象,影响大陆与台湾的两岸关系,要求务必尽快破案。
台湾方面派出专案组,公安部也迅速组成专案班子前往浙江开展侦破工作。重大火案调查,定少不了田老。4 月5 日,田老到达杭州了解案件相关信息后,直奔现场而去。被大火蹂躏过的船体,混杂着尸体腐烂气味和浓浓的焦味,令人呕吐晕眩。习以为常的田老却弯着腰,一头钻进了船体内,查遍每个角落,提取火灾痕迹与物证。
尸检结果表明,遇难者进入底舱前并未死亡,死亡系窒息烧烤而致。由此,田老认为游船驾驶台起火的可能性不大,因为驾驶台的火势通常不大,人们不会跑到底舱。田老又提取了船桅杆灯罩玻璃上、走廊内照明灯泡和舱门外上方的烟尘,在这些痕迹和物证中,都检出了同一标号的汽油燃烧残留物成分以及微量的未燃烧成分。然而,此游船的动力燃料并非汽油而是柴油。另外,船上的玻璃大多都燃烧成了球状,按常规,如无助燃剂是不会出现这种现象的。结合两者情况,田老断定,汽油是人为带入的助燃剂。
汽油燃烧是意外之失还是有意为之?在现场,出入底舱的铁梯缺失,底舱口上方钢板上有猎枪霰弹击发所致的圆形状凹陷,底舱油柜有爆炸痕迹。田老进一步明确,这起火案是人为纵火,船上人员如若非万分紧急情况,不可能进入底舱。
刑侦专家在此基础上推断,船上人员有可能受暴力胁迫进入底舱,尔后被焚致死。
根据专案组得出的结论,一支由公安人员和干部群众组成的调查大军,昼夜不停地开展了全方位的大排查。4 月17 日,案件正式告破,经审讯,犯罪嫌疑人交代的作案情况与调查结论基本吻合,与鉴定结果完全一致。

两次鉴定锁定四川中路火案嫌疑人

1996 年11 月27 日凌晨1 点,上海黄浦区四川中路401号居民楼发生大火,上海消防部队派出500 余名消防人员参与灭火战斗。经过两个小时的奋战,保住了居民楼南北两端的115 户人家及附近的建筑,不幸的是,有36 人在火灾中丧生,19 人受伤。
作为公安部火调专家,田老被请到上海,协助上海火调专家破案。火灾后的现场,呈现出一片焦黑的废墟,一踩一个坑,那段时间,上海雨水不断,大雨过后的城市到处泥泞,糟糕的环境让火调员的心情各个潮湿不堪。
确定起火部位通常是火调工作的第一步。调查人员发现起火房间205 室门槛处的炭化严重,205 室与走廊的木隔墙南侧烧毁,北侧呈南低北高斜坡,形成以门槛为低点的“V”字燃烧痕迹;205 室门前地板上还留有明显易燃体流淌燃烧痕迹,表明火是从走廊向南蔓延的;周边居民表示,最先发现205 室门口有火。结合物证、人证,确定起火部位就在205 室门前走廊处。按理,走廊处并不存在起火可能性,能够引起如此之大的火,必然还有其他隐情。
随着调查的深入,调查人员又发现了电线短路的痕迹。前期的调查明显使得火灾倾向于人为纵火,可后者又把方向指向了意外。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产生的影响天差地别。田老决定将证物送往公安部火因鉴定中心进行化验,用以确定失火还是放火。检验结果证实,地板中含有汽油残留物,而电线短路是由二次燃烧引起,并非起火源。人为纵火几乎已经非常明确,再加上大楼门锁有明显的烧痕,说明起火时大楼的门并没有上锁,这也证实了外来人员进入的可能性。
上海市公安局刑事侦察部门经过艰苦的侦破,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两名嫌疑人。为确定案件无误,田老又将嫌疑人的衣物送检,确定了两人与火灾的关系。两人交代,当晚他们在楼内用酒精点燃报纸和木柴取暖,不慎引起了大火。

七天七夜破家具城火灾

1998 年5 月5 日5 时45 分,北京南三环丰台区玉泉营环岛家具城发生火灾。北京市消防局陆续派出15 个中队的78 辆消防车,600 余名消防队员前往扑救,北京市公安局组织武警、交通、巡察、治安和丰台分局等单位1000 余名公安民警、武警战士到现场维持秩序、疏导交通。由于现场消防水源缺乏,灭火战斗进行得很艰难,北京市政府又赶紧调集了环卫局10 辆水罐车支援供水。
经过救援人员的顽强奋战,当晚9 时20 分大火被彻底扑灭。大火将家具城2.3 万平方米的钢结构建筑及建筑内的各种设施烧毁,家具城内的348 个厂家的高中档家具付之一炬,直接财产损失达2087.8 万元。
到底是什么原因起的火,百姓议论纷纷,有人说是人为纵火,也有人说是吸烟引起,还有人说是自燃。国务院、公安部和北京市政府有批示、有要求,限期查明原因。田老临危受命,被指派协助北京市火灾调查部门完成任务。
时间紧、任务重,田老给自己定了谱:一要准,二要快。
他先翻阅了北京市消防局火调人员调查的有关资料,然后一头扎进了2 万多平方米的火灾废墟中。经过7 天7 夜的人员调查和现场勘察,凭借田老丰富的火调经验与反复技术鉴定,排除了人为放火等嫌疑,最终确定为该家具城北厅的电铃线圈过热,引燃裹在线圈外部的牛皮纸、塑料布、后盖及底座,随后掉落在沙发上引起大火。

不见来时路

张林俊/ 文

下了三天的雨终于停了。
何伟走出自己的小超市,站到屋檐下。伸出右手,手心朝向天空,没有水滴落下。空气中一阵清冷。此时是几点已经无从判断,城郊接合部满是深夜晚归的人,一波波地收银、找零,让他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拉上卷帘门打烊,他照旧来到店门口的路边摊,点上一碗家乡风味的汤粉。
客人只有他一个。灶前摆了个油腻腻的收音机,时不时放出配着爆竹声的广告。何伟这才意识到,马上要过年了。
老家的样子已经有些模糊,唯一还有印象的就是自己离开时的情景。4 年前的冬天,他和发小朱哲提着比自己人都重的行李,意气风发地走向车站。他记得自己本想回头再看一眼家的样子,但整条路连同远方的屋舍都被清晨的霜雾蒙住了。
那雾被风一吹,层层叠叠的,就像眼前这碗食物挥发的热气,何伟心想。今年要不要回家呢?握着已经掰开的筷子,他有些出神。

电台滴滴的报时声,像一根伸出的手指,戳醒了犹豫中的何伟。原来已是凌晨1 点。
他伸手要去拿右手边的辣椒酱,却听到了空旷的街上传来了一阵颇大的动静。何伟转过头,视线从自己的小超市开始,沿着这一排沿街铺子飞速向远方扫去。果然,一家店铺的玻璃门不知怎么地被猛地顶开了。随即,在闭门器的作用下,缓缓地回弹。
那好像是朱哲的车行。
何伟怔怔地从条凳上站起身,向车行走去。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快。刚到门口,就看到滚滚浓烟伴着塑料燃烧时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何伟顿时觉得鼻腔一阵刺痛,下意识地用手罩住口鼻,蹲下身子。
“朱哲!朱哲!”
没有回音。但玻璃门在行将闭合前,又被再次顶开。一个身材精瘦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色的秋衣秋裤,踩着棉拖鞋,此刻正奋力地往外推着一辆簇新的电动自行车。何伟忙上去用腿挡住再次回弹的门,帮忙一起把车往外抬。
“着,着火了!快!帮我搬,黑色
的车最贵,先搬黑色的!”
惊慌失措的朱哲似乎连辨认眼前人的时间都没有,扔下这句话,就又冲回到店里。
为了将车推走,何伟不得不放下充当口罩的右手。刺鼻的气味顺势就往鼻孔里钻,引得何伟的后脑勺一阵生疼。
他想起朱哲的话,转身冲向店里。

屋内很暗,但火光隐约可见。朱哲开的车行何伟来过很多次,他虽然知道灯的开关在哪里,但眼前烟雾弥漫,呼吸困难,根本没办法去找。烟雾不容他犹豫,何伟两手一发力,提起最近的一台车就往门外走。挂着电池的电瓶车沉如铅块。何伟一口气没屏住剧烈地喘了几下,喉头一阵恶心,一个踉跄连人带车摔出门外。半扇玻璃门顿时化作一地碎渣,浓烟像找到了牢笼出口,排山倒海般涌出。何伟匍匐在地一阵猛咳。
他还想往里冲,但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一把拽住,身体随即被拖移了起来。
“小兄弟,使不得!我以前在村里救过火,这烟,可不能再进去了!”何伟抬起头,熏出泪水的双眼隐约分辨出眼前是路边摊的老板。他见何伟意识还算清醒,忙转身去取留在摊位上的手机。
“喂! 119 吗?你们快来救火啊!”老板用浓重的乡音不断重复着地址。何伟站起身,脸上已经能感受到火光的热量。
车行内火焰夹杂烟雾来回甩动,密密排列的电动车正一辆接一辆地变成火球。
依然没有见到朱哲的身影,一个念头闪过何伟的脑海,他再次冲向火场。路边摊老板的惊叫声,是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刚来S 市的时候,何伟和朱哲什么零工都做,最落魄的时候口袋里只剩下几十块钱。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回到租来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洗去手上和身上的各种污渍。劣质印刷传单的油墨,买醉客人呕吐的污物,偶尔也有不明的血迹和伤口。直到一家大快递公司在他们租房的社区里设置了物流点,他们才找到送快递这份不错的工作。只要腿脚勤快、多熬熬夜,收入还算丰厚。
特别是过年过节,由于人手紧缺,工长愿意额外多付5 倍的奖金。为了能多赚一点,他们后来又把分拣和投递的活儿一起揽了下来。虽然赚得不少,但长期操劳最终拖垮了身体,两人相继病倒。
在家里静养的时候,何伟和朱哲整日躺在上下铺的床上,无力交谈,时不时地翻看藏在床垫下的存折。两辆送货用的电瓶车静静地停在屋内,他们常常会不约而同地侧身望着那布满泥斑的车身,想着今后的出路。
何伟想到自己曾经分拣过的各色大小不一的盒子,他想开一家小超市。朱哲想到走街串巷的时候,无所不至的电瓶车,他决定开一家车行。
一个月后,两家店几乎同时开张。

“我们是在这里发现的你。”眼前这位穿着绿色制服的人,让何伟有些小小的忐忑。他把一张A4 大小的纸摊在了桌面上,把食指移动到平面图上一处,轻轻点了几下。何伟顺势看过去,发现这是朱哲车行的平面图。在选好店面之后,他们曾经一起翻新,从插座开关到墙面的颜色,何伟了解这个空间的每一个细节。而此刻,这片曾经被寄予无限希望的空间,被印到了一张薄薄的纸上。
“我的朋友怎么样了?”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自己的同事。何伟不知道他们在眼神中交流了什么。
“目前还在医院。”“有生命危险吗?”“你放心,如果有新的情况,我们会通知你。”
何伟还有一点咳嗽,此刻无数的想法正掠过自己的脑海,但好像一个都抓不住。
“我们是在这里找到的你。”面前的人又重复了一遍之间说的话,“你能不能说一说当时的情况?”
何伟开始口述,对方拿笔记录。此刻,他只想快点见朱哲一面,然后快点回到店里。
“店里的情况怎么样?还能继续营业吗?”
听到这个问题,制服男子再次抬起头,与同事交换了一下眼神。叹了一口气,俯身翻找着随身的黑色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照片,正面朝下递到何伟的面前。
“虽然我们接到报警后很快就赶到了现场,但是火势太大,而且进入内部的通道被堆放的电瓶车堵得严严实实,根本冲不进去。”
何伟翻过照片,一瞬间,他觉得整个病房被抽成了真空,变得格外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滴眼泪落到了满是焦炭痕迹的照片之上。
然后,是第二滴。
“现场堆放的电动自行车实在太多,不然这场火我们完全可以救回来,那两个人也——”制服男子察觉到了什么,按下了话头。然而,此刻何伟仿佛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现场估计得有40 辆车吧,塞得满满当当。”制服男子的同事在一旁有意引开话题。
“是54 辆。”何伟放下照片,自言自语般地回答。引得两名穿制服的一脸诧异。

盘下属于自己的小超市后,何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整理货柜。没有伙计,没有帮手。物流车按约定时间把货卸在门口。何伟独自搬运,独自分拣。他会用手一拃一拃地去量货柜的尺寸,再把尺寸对应的货品一一码上去,享受最后一件物品在放入时严丝合缝的快意。何伟的店不大,但在细心布置之下,各色货品各居其位,井井有条。
所以,朱哲时不时都会找他帮忙。
朱哲卖的是电动自行车,自然店面略大一些。但狭长的空间,并不利于电瓶车的摆放。何伟帮他用步幅来测量整个店面的长与宽。朱哲知道何伟总有办法多放下几辆车的,如此满满当当,一来让顾客觉得货品齐全,二来自己照看起来也方便。
着火的前两天,雨依然下得很大。
何伟在深夜接到了朱哲的电话。
“阿伟,快帮我一起卸一下货。”
朱哲的口气总是这么不由分说。何伟看看表,都已经快凌晨了。刚关上自己的店门,一辆大货车就已经缓缓地停在了朱哲的店门口。
货车司机下了车,甩上车门,走向等在店门口的朱哲。“这里一共40 辆,你这小店面装得下吗?”“没问题,有他在就行,何伟,快来呀。”朱哲向走过来的何伟挥着手。
店里还有一点卖剩下的车,但是粗算一下,再搬进40 辆新车肯定放不下。何伟在店铺里来来回回地用自己的步幅测算各种方案,但一时没有答案。屋外雨下得很大,如果把车放门口,朱哲断然舍不得。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尽量压缩人在店内行走的空间。由于不同的电动自行车车长不一,何伟把它们像俄罗斯方块一样楔到了一起,这样就大大减少了无谓的冗余,而行走的通道就呈“之”字形般,在一堆一堆车的方阵中延伸开。
整整54 辆,一辆不多,一辆不少,满满当当。朱哲,连同送货的司机都忍不住赞不绝口。
最后一辆车严丝合缝地被搬放到位,这感觉对何伟来说无比熟悉。只是这一次,当他在狭窄的空间里转过身时,他好像没有感到任何愉悦。

“ 请你再看一下这两张照片好吗?”制服男子再次抽出两张照片,递给何伟。
这是两张类似证件照的人像照片。第一张他认识,是朱哲,何伟记得这是他身份证上的照片。另一张照片里的是一个女人。
何伟也认识。
“这是朱哲和他妻子没错吧?”制服男子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想有所求证,“请你不要误会,我们负责火灾原因调查,很多问题必须要确定一下。”
何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点头。算是对两个问题同时作答。
“你和朱哲的关系不错,那么,你觉得他们夫妻的感情如何?”
感情,这个词似乎离何伟已经非常遥远。最后一次恋爱,确切地说是单恋,还是在自己高中。同班的女同学藕然,何伟至今还会常常想起。小镇生活即便对于没有见过世面的学生来说也甚是乏味,但好在还有青山绿水,还有晴空流云。哪怕是上学和放学的途中,只要可以和藕然肩并肩在这些背景中同行一段,何伟的心里就很满足。当然,明着追藕然的也不在少数,朱哲就是其中一个。他经常偷偷去县城买回镇里没有的头饰,也会时不时托人捎带回时髦的杂志和明星的海报。何伟常常会陪着他,陪着他去买,也会陪着他去送。
藕然终究没有能成为何伟的女朋友。她在那么多追他的男生中选择了朱哲。再后来,她成了朱哲的妻子。
自从开了车行,朱哲觉得自己总算闯出了点名堂,就把藕然从老家接了过来。上下铺的床连同那个小小的租住地,一并留给了何伟一个人。当然,作为在这个城市里关系最亲密的3 个人,他们还是会经常一起吃饭、聊天。
“他们的关系很好。”何伟简要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而此刻的脑海中则掠过了无数见证他们幸福生活的场景。
“好的,这和我们在其他地方得到的信息完全一致。”制服男子一边回应,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些什么。
“那么,你前面说火灾当日,你看到了朱哲,那你有没有看到他的妻子呢?”何伟低头不语,思绪被这个问题一下子拉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在被浓烟熏倒前,他听到了路边摊大爷的惊呼。但那位大爷未必听见,冲进火场后的何伟,在反复叫喊着藕然的名字。

着火前的一周,何伟记得,天空还很晴朗。那天下午,朱哲来到他的店。
“阿伟,我这次捡到个大便宜!”在何伟的超市里,朱哲如同在自己家一样。径自从货架上取下一罐啤酒,拉开拉环,深饮了一口。随后,“啪”的一声把一张20 元拍在了收银台上。“不用找了。”
何伟整理着收银机的零钱,并没有急于去取这张对折的纸币。
“有个厂家年终清盘,高、中、低三个档次的车,全让我五折拿货。”朱哲一脸难以自已的喜悦,斜倚在收银台,很享受地又喝了一口。
“你之前才刚进过货吧,这次又投了多少进去?”何伟合上收银机的抽屉,双手支在柜台上。
朱哲抬起左手,张开5 个手指比了个手势,脸上的表情颇有自信。
“你那点钱,盘了店、翻了新,再进这么大一批货,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样的便宜千载难逢啊,我也是豁出去了,连租的房也退了。”
“退了?那你和藕然住哪儿?”
“我那店顶头不是还有个小隔间吗?之前用来堆零件和杂物,藕然昨天收拾了一下,我们暂时就先凑合一下。”
何伟回忆起那个小房间的样子,狭小,没有窗。除去一张双人床,似乎并没有其他多余的空间。
一愣神的工夫,朱哲已经在货架区走了一圈,抱着一堆东西再次向收银台走来。
“阿伟,我这次算是破釜沉舟了。
所以……你帮我一把,这点东西先挂个账吧。”朱哲把头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又补了一句:“别让藕然知道。”
何伟看了下台面上的东西,都是食物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日用品,大概二三百元的样子。从这堆东西里他发现,朱哲戒酒戒烟了。
“行,我就不算你利息了。”何伟半开玩笑,细心地帮朱哲把东西一件件装好。“不过,这个可不能给你。”他拿起一个长长的插线板,“这可是原厂正品,最后一个了,我得留着出样。”朱哲转身离开,但又回过身拍了拍何伟的肩膀。提着东西走了。
收银台上依然留着那张对折的20元钱。

当何伟把新车搬到店内的那一刻起,朱哲的脑海里就一直想着怎么把这批车尽快卖出去,这样过年的时候就能带着藕然风风光光地回趟家了。也许还要加一点促销手段,朱哲心想。可惜自己书读得太少,否则一定也能像城里人一样想出一堆新奇的点子。不过当下,他唯一能想到的酬宾方式,就是给这些车都充满电。很多车行为了节省成本,都只会把电充到一半,而自己这么做想必足够可以体现诚意。可能要为此多付一些电费,但因为进价便宜,朱哲觉得依然有不错的盈利空间。
他找来几块拖线板,店里的墙插完全不够用,只有把插板首尾相接,才能给车行里另一头的车充上电。朱哲盘算着手里的插板,几乎都是地摊上买来的便宜货。他心里有些犯嘀咕,不过都已经用了这么久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再说,何伟的店就要补货了,明天再去赊几个新的吧。
朱哲给4 辆车的电池接上了电,安心地去睡了。

走出医院,上了车。王海生在副驾驶座上,松开了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和脖子上的伸缩式领带。同事鲁强坐在了一旁的驾驶座上。
“医院里的空调可真热。”
“再热也热不过火场吧。”王海生望着天空,若有所思地附和。
“王队,根据刚才何伟补充的信息,调查结果基本可以出来了。”鲁强没有急着发动汽车,而是掏出了笔记本,仿佛要核对什么。
“两个人都没挺过来吗?”王海生没有接话,看着阴沉的天空兀自发问。
“刚才出来的时候,我又去确认了一下。”鲁强顿了顿,然后把头转向王海生,“都死了,就在今天早上。”
车内一阵沉默。
“确切地说,是三个人。”仿佛过了很久,鲁强缓缓地又补充了一句。
“嗯?”
“肚子里还有一个,大概两个月了。”
王海生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听到有雨滴落下,越来越密,噼噼啪啪地打在车窗上。
如果昨晚雨没有停,可能就不会有这场火了吧。
10 年火灾调查经历,王海生始终断不了这样无谓的念想。

十一

何伟从咳嗽中再次醒来。医院的天花板如此陌生,好在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病房在14层,他来到窗边,整个城市笼罩在雨雾之中。他这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从这么高的位置俯瞰过这座城市。一片朦朦胧胧的景象,又让他想起和朱哲离开家乡时的情景。想到了那个帮朱哲卸货的夜晚,店铺尽头的小房间,灯光从门缝下漏出。
可能藕然是在等朱哲卸完货一起休息吧。而有谁在等着自己呢?
此刻,何伟特别想知道朱哲和藕然住在哪个病房。

十二

《关于20130123 火灾事故消防技术调查报告》
……扑救情况:1 时16 分许,经过侦查发现起火部位为门面房进门口处,内部大量电瓶车及电瓶车配件已起火燃烧,严重充烟,无法看清里面状况和救援通道。
1 时20 分许,据现场经营夜宵的店主反映里面可能有被困人员。1 时25分许,在距离门面房3 米处发现一男子俯卧在地。
1 时35 分许,在距离门面房6 米发现一名男性受害人,身着深色内衣裤。
在门面房南侧尽头的隔间内发现一名女性受害人,口鼻部捂有枕巾,推测其失去意识前在屋内躲避浓烟。消防官兵迅速将3 名受害人抬出并移交给随后赶赴到场的120 救护车。
1 时41 分许,大火被扑灭,成功保护相邻单位及楼上居民。
……
事故原因:
……
受害人夫妻感情融洽、邻里和睦,人缘很好。排除放火可能。
据勘验,起火点处发现带有熔痕的铜导线,经复原为插在该部位固定插座上的拖线板电源线;经对该部位提取的物证进行技术鉴定,其中发现1 处有一次短路熔痕,7 处二次短路熔痕。推测,系使用无过载保护的劣质拖线板,造成电气短路引燃周围助燃物。
起火车行内仅有一个北侧大门,而起火部位位于北侧大门西部,火势扩大后瞬间将仅有的安全出口封堵,致使人员无法从此处逃生。此外,店内堆放的大量电瓶车几乎占据了整个经营区域,致使火灾发生后逃生通道被堵塞,无法第一时间逃脱。
……
调查员:王海生 鲁强

十三

出院的何伟回家睡了一觉,在黄昏出门,来到了自己超市的门口。一切好像依然静止在火灾发生的那个晚上。只是天空开始下雨。
何伟没有去开卷帘门上的锁,而是向朱哲的店走去。两扇玻璃门已经都碎了,只剩下一个被熏黑的框架。好几条蓝白色的警戒带封住了黑洞洞的入口,空气中好像还有塑料燃烧后的焦臭味。路边摊的师傅已经出摊,灶头上的收音机依旧在播放着各种声音,在一首歌曲结束后,有着新年气息的广告紧随而来。
何伟拿出手机,没有未接电话,但朱哲和藕然的号码依旧无法拨通。
店虽然没了,但人在就好。何伟心想,既然一起出来,就要一起回去。
他望向路的尽头,但雨下得越来越密,一如离乡时的那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