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华氏451》是当代科幻小说大师雷·布拉德伯里最经典代表作之一,描写的是另一种恐怖新世界里,一个以焚书为业的“消防队员”,向一个保护书籍和知识的“反叛者”转变的过程。“华氏451 度”正是纸张被点燃的温度。
其实,这是一部充满象征的作品,反映了作者对现实社会的担心。移动互联网兴起之后,人们更加容易接受碎片信息传达的“事实”而懒得去思考,导致现实生活中书虽然不会被禁止,但是已经没人再看的局面。可是,有了烧书的火,人类将再无思想之火, 再无灵魂之火了。当人类不愿再汲取知识,最终面临的只有被淘汰。
孙建伟/ 文
这究竟是科幻世界还是现实世界?焚书是为了消灭书还是记住书?焚书的任务竟然由一个消防队员、小说的主人公盖伊. 蒙泰戈来承担。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工作的所谓正当性和合理性,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个奇特的女孩克拉丽斯. 麦克莱伦,他开始在一大片难以把握的悖论中左冲右突,向这个控制主导的世界发出对抗的怒吼。
焚书意味着思想的钳制。控制者一定认为,焚毁了书,人们便停滞了思想,停滞了思想的社会就更容易控制。在作家雷. 布拉德伯里的笔下,“书”充满着多重语义,正像消防队长毕缇说的那样,“名著被删减成15 分钟的电台话剧,接着又被删成两分钟的图书专栏,最后紧缩成词典上10 到12 行的文字概要……很多人对《哈姆雷特》的唯一所知……就是某本书上的一页文摘。”一个越来越注重物质的社会最终将走向思想的伤悲和文化的堕落,在所谓“接地气”的呓语下,人们对层出不穷粗制滥造的各种娱乐互动节目乐此不疲。这种对文学阅读尤其是经典作品的威胁其实就是一种“焚毁”,而各种充斥于现实社会的“焚书”场景随处可见。“娱乐至死”也许已经成了一个世界性问题。
从被蒙蔽到觉醒,蒙泰戈经历了痛苦的过程。作家以消防队员作为焚书的工具,并非讽刺这个崇高的职业,而是警醒世人,当拥有某种权力的人们一旦陷入“反其道而行之”的陷阱,就会不可遏止地把魔鬼释放出来,违背常理的疯狂将使世界面临毁灭。当作为知识象征的书籍遭遇劫难时,反智将成为整个社会的主旋律。
所幸,带着神性的女孩麦克莱伦给蒙泰戈带来了反思的机会。虽然他并不是一个思想者,但是通过她,蒙泰戈又认识了那些看完就把书烧掉,用惊人的记忆力把内容记在心里的人们。知识是焚烧不了的。
蒙泰戈不再去发现藏书并予以焚毁。他开始明白,读书和藏书,是一个正常社会和拥有正常思维的人们的正当权利。相反,没有书籍和没有思想的社会将是恐惧的根源。
“看着东西被火苗吞噬,烧焦变形,会给人一种特殊的乐趣。手里握着黄铜制的喷嘴——这条巨蟒向全世界喷吐着毒液般的煤油,头脑里血脉膨胀,双手仿佛技术精湛的指挥家一般指挥着烈焰与火舌织就的交响曲,让历史的碎片和炭屑在空中四散激扬……书页像鸽子的翅翼一般扑扇着,飘落在屋前的门廊和草坪上,慢慢死去……书页在闪着红光的火焰中冉冉飘飞,被升起的黑色浓烟吹响远处。”
这些带着诗性的文字含着作家的疼痛和呼喊,而剧情反转中的蒙泰戈则为自己曾经“感觉迟钝的脑袋”而耻笑,这个曾经痴迷地把焚书时“毒液般的煤油”当成香水的忠于职守的消防队员,正在接受心灵的炙烤。他的“映满橘红色火焰的眼睛”再也不会去“关注下一个目标。”
《华氏451》里的火
看着东西被火苗吞噬、烧焦变形,会给人一种特殊的乐趣。手里紧握着黄铜制的喷嘴——这条巨蟒向全世界喷吐着毒液般的煤油,头脑里血脉膨胀,双手仿佛技术精湛的指挥家一般指挥着烈焰与火舌织就的交响曲,让历史的碎片和炭屑在空中四散激扬。感觉迟钝的脑袋上带着那顶象征他身份的标着451 的头盔,映满橘红色火焰的眼睛关注着下一个目标——他轻轻一击,打开喷火装置,房子上立即窜起噬人的火焰,映红了天空,把夜空照得忽明忽暗。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密集的萤火虫之中。书页像鸽子的翅翼一般扑扇着,飘落在屋前的门廊和草坪上,慢慢死去;此时,他的最大渴望——正如那则古老笑话所言——to shove a marshmallow on a stick in the furnace. 书页在闪着红光的火焰中冉冉飘飞,被升起的黑色浓烟吹向远处。
蒙泰戈咧嘴一笑,露出被火焰熏成黝黑的男人脸上常见的那种炽烈的笑容。
他知道回到消防站以后,他会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眨眨眼睛——那个人全身黝黑,像那些故意扮成黑人的说唱演员。随后,他就会去睡觉;然而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能感到那个透着烟火气的笑容仍然牵扯着脸上的肌肉。记忆中,那个笑容从来都没有消失过,从来没有。
他挂好那顶甲壳虫颜色的头盔,把它擦得锃亮;又把那件防火的夹克衫整齐地挂在一边;他舒舒服服地洗完澡,然后,双手插在口袋里,吹着口哨,缓步踱过消防站二楼的楼板,接着从楼板上的那个入孔里跳下去。等到最后关头,灾难似乎已经无可避免时,他才从口袋里抽出双手,一把抓住金色的滑杆,顺势往下溜了几寸;一阵刺耳的声音过后,他停住了,脚后跟正好与地板离了一英寸。
他走出消防站,沿着午夜的街道走向地铁。
空气推动式地铁无声无息地滑翔在平滑的地下通道之中,接着,地铁喷出大团温暖的空气,把他送上自动扶梯;扶梯载着他升向地面的郊区。
他吹着口哨,任自动扶梯轻柔地将他送到午夜寂静的空气之中。他朝着街角走过去,脑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想。然而快到街角时,他慢下了脚步,好像因为平地里旋起一阵风,又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最近几个晚上,披着满天星斗走在回家路上,每次走到街角附近的人行道时,他都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他觉得就在他转弯的前一秒,曾经有人待在那里。空气中荡漾着一丝异乎寻常的平静,仿佛有人静静地等候着,在他到达的前一秒,突然化作一团阴影,让他通过。也许是他的鼻子嗅到了淡淡的香水味,也许是他手背和脸上的皮肤感觉到这个地方异乎寻常的温度——因为有人停留过的地方,那里的空气就会在一瞬间上升十度。他无法理解。每次转弯之后,都只能看见那条空荡荡的苍白而曲折的人行道;也许只有一个晚上例外,有什么东西迅速掠过草坪,在他定睛细看、惊呼出声之前,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今晚,他慢下脚步,几乎已经停住。身体里的那个自己似乎已经游离而出,代替真实的自己转过街角,听到了几不可闻的低语声。
是呼吸?抑或仅仅因为有人静候在那里,空气才变得如此紧张?
他转过弯。
秋叶在洒满月光的人行道上翩翩起舞,轻灵而缥缈。路上的那个小女孩似乎并没有行走,仿佛只是任由秋风和落叶吹拂着她往前滑行。
她微低着头,看鞋子扬起飞旋的落叶。她的脸型修长,肤色如牛奶般白皙,微微透出一抹渴望了解一切的永远不知疲惫的好奇神情。那几乎是一种苍白而讶异的神情,深色双眸专注地望着这个世界,一切都无所遁形,她的白色衣裙在风中呢喃。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听见她走路时双手摆动的声音;当她发现有人等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路中央时,他觉得自己听见了她白皙面孔上涌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