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林谜案

1 min read
童孟侯/文

王大凯是嘉定消防支队很能干的火调工程师,他的助理米樱是从军医大学放射科调来的。可能因为说话直截了当,毫无顾忌,所以处理不好和放射科同事的关系,也可能放射对身体有影响,她选择了离开。反正一到消防支队报道,她就搭档王大凯赶上了一档侦破,最后,破了曹安公路1401号老辛粮店的杀人纵火大案,王大凯和米樱都受到了嘉奖。

王大凯是嘉定消防支队很能干的火调工程师,他的助理米樱是从军医大学放射科调来的。可能因为说话直截了当,毫无顾忌,所以处理不好和放射科同事的关系,也可能放射对身体有影响,她选择了离开。反正一到消防支队报道,她就搭档王大凯赶上了一档侦破,最后,破了曹安公路1401号老辛粮店的杀人纵火大案,王大凯和米樱都受到了嘉奖。

表彰会之后,王大凯忧心忡忡地跟火调科陈峰科长提出:不要让小米做我的搭档行不行啊?能不能把她调离火调科,到别的后勤科室工作一段时间,磨一磨,练一练,改掉毛毛躁躁的自以为是的毛病?

陈峰一摊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要问钟支队长。

既然钟支队长不愿意“拆散”这对搭档,王大凯也就忍了,又不是非要米樱做他的老婆,只不过一起工作而已。

工程师消失在松树林

7月7日中午12点半,大陆葡萄主题公园发生火灾,火势很大很猛,消防车及时赶到,花了很大力气总算扑灭大火。大火烧掉35棵松树——这不算重大损失,要命的是焚烧的中心位置发现一具人体残骸,烧得碳化了,变形了,人不像人了。树没了可以再种,人没了就销声匿迹了。

王大凯和米樱拍马赶到,他立刻布置道:小米,我们按照程序,先查他是谁?知道了他的身份,才能往下查。米樱说:这么多游客在公园里玩,怎么晓得他是谁?会不会是一个游客跑到松树林抽烟引发大火?松树林里面没有监控探头,看不到树林里发生的一切。

园林科的张科长怀疑:他会不会是我们公园的工程师包一民?他是香烟老念头,烟瘾很大。园林科的女青年不允许他在办公室抽烟,于是他养成了一个习惯,一个上午一直憋着,不抽烟,吃完中午饭集中抽,一抽就是接连3根5根,好像要把“损失”补回来。他很喜欢到树林里去抽烟。

米樱有些得意:我猜到有人到树林里去抽烟了吧?张科长,你给那个包工程师打个电话,马上。

王大凯心想:你应该说“请你给那位包工程师打个电话”,基本的礼貌总要有的,要人家配合调查,怎么能命令式?

包一民的回复来了: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老包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关机?他正在另一个树林里抽烟?难道死者是一个游客吗?米樱叨叨叨叨,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

钱法医站起身说:死者牙床左下边最后一颗牙齿是种植的,不锈钢的,查查这颗牙齿,从牙齿找人,比较有把握。大凯,我们先把尸体带回去,给他的牙齿拍X光片,然后发往第九人民医院,东方医院口腔特需门诊……请求协查。

回音来了,九院口腔科说:病人叫包一民,是去年10月份在我院种的牙齿。把你们的X光照片和我们库存的X光照片叠加,发现牙冠、牙根的形状,还有牙齿和相邻牙齿间的相互关系,完全吻合。包一民,68岁,男性,工作单位是大陆葡萄主题公园。

王大凯还是不放心,立刻给在加拿大的包一民的妻子打电话:你丈夫是不是种植过牙齿?回答是:种过,去年10月在九院种的,花了1万元。怎么了?他出事了?

你丈夫的身体出了大问题,请你立刻回国吧。

王大凯放下手机对小米说: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我们的侦查范围缩小了很多。接下来,我们要马不停蹄查清包一民是自杀,还是他杀?

自杀?包一民为什么要自杀呢?他年轻时在半巷村种田,当过民兵队长,后来园林局招工,他就进了园林局,勤勤恳恳,一直做到园林局的工程师。包一民工程师的简称是“包工”,大家叫他“包工头”,他也不生气,很随和地应着。退休后,大陆葡萄主题公园聘请他当工程师,2500元一个月。他很乐意,每天准时上下班。女儿大学毕业到加拿大留学,后来成了异国公民,从上个月开始,他老婆到加拿大照顾新生的外孙女去了。

包一民感叹:过去是父母在哪儿,家在哪儿;现在是儿女在哪儿,家在哪儿啊!

张科长说:包一民幸福美满,香烟吃吃,老酒吃吃,悠然自得。今天上班路上还买了一把马桥水芹和一块牛肉,准备下班带回家炒着吃。米警官你看,水芹还在他办公桌上。

王大凯仍然不放心,问道:包一民有没有抑郁症?很多抑郁症的人都有自杀倾向。

张科长摇头:我们公园每年都给员工进行高级别的体检,包一民除了牙齿不太好,其他都好。平时也没有什么情绪异常,郁闷、烦躁、忧愁、愤慨、痛恨……他都没有,每晚吃一杯绍兴黄酒,一觉睡到天亮。他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园林工程师,关于葡萄的栽培、土壤的选择、树种的搭配、曲径的设计、病虫害的防治、病树的医治……他是内行,很称职。

米樱说:不能排除包一民引火自焚,不管他有没有抑郁症、精神病?

王大凯说:其实啊,要烧到面目全非,要烧到碳化,要烧到身体变形,如果是自焚,要在自己身上倒多少汽油啊!可是钱法医他们检查了松树林,没有在泥地里发现助燃剂的残留……

米樱并没有附和王大凯,而是说:消防员往松树林里喷了那么多水,即使有助燃剂,也冲光了。

侦查工作紧锣密鼓,一环接一环,米樱已经习惯了王大凯的快节奏。她突然想起:王工,有没有这种可能?包工开着的手机正使用充电器充电,可是他用的是劣质的充电器,结果引起爆炸,引发了松树林大火。

张科长插嘴说:包工很少用手机,每个月18块的套餐,流量都用不完。他一般在家里给手机充电,没有买过便携式充电器。

至此,自己烧死自己的可能性被排除了,剩下的就是:他杀。然而,现场没有发现有其他人的脚印。凶手不靠近他,怎么杀他?更何况,要杀掉这么个退休已经8年的和蔼的老头子干嘛?

王大凯道:钱法医说,要烧到这个程度,至少要一千多摄氏度的高温烧上90分钟才可以。我想,如果凶手要达到快速烧毁包一民的目的,就非用火焰喷射器不可了。可是,没有人背着火焰喷射器进入主题公园,再说,老百姓搞不到这种军用家伙。

米樱突发奇想:会不会是天灾?天上突然掉下一个火球,正好打中他,把他烧死了。火调科科长陈峰说:我的直觉,不是天灾,是人祸……

如此抽丝剥茧,如此层层推进,应该说“7·7大火案”的侦查进行得很顺畅。但是,顺畅顶什么用?找不到突破口,谁都不知道一步一步的分析是不是越来越接近真相,还是渐行渐远?于是,案子卡住了,没线索了。

陈科长问:大凯,要不要请市局火调处的谢健高工来指导一下。我们要尽快破案,上级多次强调,命案必破!不是可破可不破,是必须破。王大凯摇头:先不请,让我静下来好好分析一下,我会有办法的。

米樱说:我把尸体拉到军医大学放射科去好不好?

王大凯看了她一眼,不回答。不回答就是表示制止。他心里琢磨:现在不是要往包一民身体里放射什么,而是要查清他身体里“发散”了什么。你不要节外生枝好不好?你不要“利用关系”好不好?

“劳改犯”突显出来

火调工程师王大凯几乎把大陆葡萄主题公园查了个底朝天:今天,7月7日,谁跟包一民接触过?谁跟他发生过矛盾?谁跟他以前有过纠葛?还有,今天,哪些游客进入公园?哪些游客接近过松树林?哪些游客行为异常……

结果,一无所获,什么可疑点都没有。那么,凶手难道会飞檐走壁?难道混在游客里溜走了?

结束这一轮侦查,王大凯继续往前推进,查7月7日之前的三天,包一民给谁打过电话、发过微信;还有,谁给包一民打过电话、发过微信……

检查结果就像印证了包一民工程师的简单生活,只有4条微信来往:7月4日,园林科的群里,有两个小青年转发了两条信息,一条是舞蹈伦巴,一条是车祸逃逸。7月5日,包一民给加拿大的女儿发过一条微信:发几张小宝宝的照片给外公看看。同一天,他给劳国兰家打过一个座机电话。

劳国兰是谁?速查!有了:69岁,男性,原来在半巷村务农,现为退休兽医,有前科,1965年在监狱服刑6个月……

米樱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总算查到嫌疑人了,这个姓劳的很可能就是凶手!

王大凯不搭话,他知道,越搭她的话米樱就越起劲,越口无遮拦。还没开始调查劳国兰,怎么就能说劳国兰是凶手?就因为他坐过牢?这样的推理太草率了。

当王大凯和米樱开着警车来到劳家,劳国兰浑身发抖,老泪纵横,他低着头说:包一民是我表弟呀,他走在我前面了,啊呀,啊呀,走在我前面了呀,他比我小一年哪……

米樱很反感:你哭什么哭?哭什么哭?说说包一民在7月5日打电话给你,说了些什么?

王大凯微微摇头,心想:你应该说“最近你和包一民有过联系吗”,怎么能把7月5日我们掌握的信息直接透露给嫌疑人呢?

劳国兰泣不成声,用手指着房间里的兰花:他走在我前面了呀,他比我小一年……

劳国兰家里放满了各种兰花,那是表弟包一民送的。包一民在大陆葡萄主题公园当工程师,要弄几盆兰花举手之劳。于是,不管是兰科的,还是石蒜科的,还是十字花科的,是凡和“兰”字挂上钩的,什么吊兰、石斛兰、兜兰、嘉兰、卡特兰、君子兰、大花蕙兰、文珠兰、韭菜兰、鹤望兰……他都送一盆到劳国兰家里,让表哥欣赏和培植。

他说:国兰阿哥,不要说我们中国,就是小小的新加坡,就培植了2000种兰花。那些还没有名字的兰花怎么办?新加坡就安排贵宾用他们的名字来命名兰花,比方说撒切尔夫人兰、英迪拉兰、伊丽莎白二世兰、戴安娜王妃兰……兰花命名仪式成为新加坡对贵宾的最高礼遇……

啊呀,你不要说了。劳国兰打断表弟的话。劳国兰不喜欢兰花,甚至什么花都不喜欢。他已经提醒过表弟:太多了,屋里摆不下,以后你不要送了。

劳国兰是兽医出身,他喜欢养鸡,更喜欢捡母鸡刚刚生下的温热的蛋。

包一民还是想办法说服表哥:国兰阿哥,城市不是乡下,不能养鸡养鸭的。但是城市可以养花。你不是叫劳国兰吗?你名字里有“兰”,你不喜欢谁喜欢?朱德总司令就很喜欢兰花,清淡、高雅。

劳国兰心里哼了一声,我还清淡高雅?我是劳改犯哪!

包一民一走,他就打电话给儿子劳小文:你搬几盆回去,我要这么多兰花做啥?你爷叔脑子进水了,跟我客气也要投其所好嘛!

劳小文说:什么时候爷叔给你送蝴蝶兰,打个电话给我,我来拿。我特别喜欢蝴蝶兰。

劳国兰的绰号是劳改犯,自从吃了半年官司回到半巷村,乡亲们就叫他劳改犯了,劳改犯三个字读起来跟劳国兰也差不多。后来,劳国兰特意调到另一个乡的兽医站工作,可站里的人还是叫他劳改犯。劳国兰恨透人家叫他劳改犯,好像他还在服刑一样。但是,有什么办法?嘴长在别人的脑袋上,再说,自己也确实是个劳改犯。

米樱拍拍劳国兰的肩胛:喂喂,你情绪稳定一下,说说你们在电话里互相说了什么,回忆得完整一些,不要漏了什么。我告诉你,包一民死了,你是重要嫌疑人。

劳国兰忽然抬起头:我?我怎么会是嫌疑人呢?包一民是我表弟,我的亲戚,我们都是在半巷村长大的。5日那天,他说要给我家送一盆兰花来。我说摆不下了。他说国兰阿哥,茶几上也可以放的,便于欣赏。我问他要送什么兰花来。他说蝴蝶兰。我说那好吧。他说我明天下午两点钟送到你家。我说两点钟我在家。警官,我们就说了这些,电话就挂了。

米樱问:你说的“明天”,是不是7月6日?是不是星期天?劳国兰说:是的,礼拜天。

米樱突然问道:蝴蝶兰里藏了什么?劳国兰糊涂了:什么“藏有什么”?我要问问我儿子蝴蝶兰里藏了什么?那盆花现在在我儿子那里。7月6日下午两点钟,包一民捧着一盆蝴蝶兰到我家。我事先告诉我儿子,叫他来拿蝴蝶兰,因为他喜欢,我不喜欢,这样做爽快,一手来,一手去。我儿子把蝴蝶兰搬上小车的后座,叫他爷叔上车,顺便把包一民送回家,也表示一种谢意吧。

米樱问:你儿子其实没有把包一民送回家,而是送到松树……

王大凯立刻打断米樱的话:好的好的,劳先生,我们的调查先到这里,谢谢你的配合。

上了警车,王大凯责备道:小米啊,你怎么能乱猜测呢?怎么能随便透露信息呢?你推算一下,包一民被烧死是7月7日,劳小文送包一民回家是7月6日,相差一天,不是同一天,他怎么会把包一民送到松树林去呢?你即使要推测什么,也只能在分析会上说,不能直接对嫌疑人说,什么叫“蝴蝶兰里藏有什么”?

米樱很不服气,说:我们只有用出其不意的问题,尖锐无比的问题,才能打开调查的缺口,温吞水怎么行?温吞水刺激不到他!

王大凯低头思忖:跟这样一个口无遮拦的助理一起做调查,累死人啦。

回到消防支队,两位火调员开始查看7月6日下午两点多的监控录像。确实,如劳国兰所说,劳小文把一盆蝴蝶兰搬进丰田车的后座,然后请包一民坐到副驾驶座位,车子发动,他离开了他父亲家,时间是2点15分。一路行驶,到达锦鲤小区是2点25分,车停。但是,这个2点25分,嘀嗒嘀嗒没有停滞,两个人都没有下车,过了2分15秒,也就是到了2点27分15秒,包一民才从丰田车里出来,他挥挥手,丰田车开走了。

王大凯说:这个2分15秒发生了什么,时间不可能是凝固的,肯定有猫腻,我们一定要搞清楚。米樱不吱声,心想:这个2分15秒发生在7月6日,而包一民死在7日,你刚才还提醒我“相隔一天”,现在怎么就重视起“隔夜菜”了呢?我说出来,你说我不对,你说出来的跟我一样,你不是我的马后炮吗?算了,你是工程师,我是助理,我只能听你的,你说的都对。

王大凯的手机响了,是钱法医打来的:大凯,7日那天,案发现场因为救火,喷射了大量水,松树林泥泞不堪,妨碍了我们对地皮的检测,今天我们又到主题公园取了一些泥土的样,有了新的发现。发现了烟丝,红双喜牌香烟的烟丝……

王大凯静静地听着,心想:包一民的烟瘾特别重,每天吃完中午饭就要一次吸上三五支香烟,泥土里检测出香烟的烟丝,证明了他的习惯,证明了他在松树林抽烟。

钱法医接着说:我们还发现了钠……王大凯顿时就激动了:什么?发现了钠?金字旁一个内?我马上过去一趟!

黑绳子一闪而过

王大凯不认识已经在法医室的一位陌生警官,钱法医介绍:这位是我请来的市局刑侦总队的化学专家老卫,协助我们侦破“7·7大火案”。

老卫敬了个礼,没有寒暄,直奔主题,说:我们在包一民的尸体上检测到了钠的燃烧产物——氢氧化钠。也就是说,包一民的死亡,很可能是由钠的燃烧引起的。

什么?是钠把他烧死了?

老卫继续他自己的思路:钠是一种不溶于水的金属物质,不仅燃点很低,而且很容易在空气中发生自燃,反应过程中会起火,并且释放出巨大的热量,要扑灭是有一定难度的。

既然钠容易燃烧,怎么能够保存在包一民的身上?怎么会在7月7日那天当他跑到松树林里才燃烧?如果它7月6日就在包一民身上,那么6日就应该燃烧,而不是7日。7日那天,钠是怎么跑到包身上去的?

老卫解释:你提出了很好的问题。在自然界中,单质的钠根本不存在,要让钠存在,只能在实验中提炼出来,然后要非常当心地保存在……老卫越说越轻,似乎隔壁有嫌疑人在偷听似的。

王大凯紧紧握住老卫的手,大声说:我明白了,我清楚了。这就叫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案情分析会及时召开,钟支队长、陈科长、老卫、钱法医,当然还有主角王大凯和米樱,大家形成了如下的共识:“7·7大火案”的第一嫌疑人不是有前科的劳国兰,而是劳国兰的儿子劳小文:是他把包一民送回锦鲤小区的。但是到了小区门口,包一民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在车内呆了2分15秒。这2分15秒的时间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案子应该从这里着手查。

回到火调科,王大凯叫米樱查看那段录像,要查出疑点,至少,车到了,但是他俩呆在车里不下车,就已经是疑点了,难道包一民和劳小文博士在车内切磋科研难题?

米樱反反复复看录像,看了一个小时,就看这两三分钟发生的,刹车,停车,静止,下车,开车……看得真是倒胃口,她喝了口咖啡,疑惑道:王工,劳小文要对包一民行凶干什么?动机是什么?因果关系是什么?一个是68岁的糟老头子,一个是复旦大学的堂堂博士,他要谋害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再说包一民对劳家又那么好,总不会恩将仇报吧?这些都说不通啊,没有因果关系。

王大凯闻到咖啡的香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小米,你发现什么疑点吗?她回答说:停车时,探头对准的是丰田车的尾部,所以看不清车内的东西,只有模模糊糊的蝴蝶兰的花朵。

你休息一下,我来继续看。王大凯叫米樱让开,自己坐到电脑前搜索,开始盯着那个2分15秒看,一遍一遍看,如数家珍。接着,他扩大时间段,从劳小文打开副驾驶的门叫包一民坐进去开始,一直看到副驾驶的门被包一民打开,他钻出来告别为止。倒过来翻过去看,看得滚瓜烂熟,还是一切照旧:劳小文把蝴蝶兰搬上车,请包一民坐到副驾驶位置,发动车,行驶,过红绿灯,开到包一民住的锦鲤小区门口停车,停留2分15秒,包一民下车,丰田车开走……太乏味,太枯燥了。

王大凯看得眼睛发酸,泪水直淌,他按下“暂停”键,用餐巾纸擦擦眼睛,擦完了,继续看。突然,一丝黑线一闪而过,被王大凯逮到了:就在包一民弯腰钻出小车时,他的脖子上出现一段黑线,只露出衬衫领口2个厘米,稍纵即逝。关键是这一段黑线,包一民上车的时候没有,下车的一刹那,有了!上车时他也弯过腰,没有。

米樱问:会不会是光线问题?也许没有什么黑线,是我们神经过敏了?

王大凯把那2秒钟的下车时的录像放大,放到最大;然后再一帧一帧看。终于看清了,虽然出现在包一民的脖子上只有2秒钟,但是定格画面显示,包一民的脖子上确实有一段黑绳子。当他站直和劳小文挥手告别时,那段黑绳子就看不见了。

米樱立刻给主题公园园林科打电话:张科长,包一民的脖子上是不是喜欢戴项链?戴佛珠?还有玛瑙、蜜蜡、水晶、象牙什么的挂件?张科长很肯定地回答:包工的脖子上从来不戴什么装饰品,手腕上也不戴手串和手表,手指上也不戴戒指。

王大凯分析:我推测,这根黑绳子的下面应该有个吊坠,包一民弯腰时,吊坠荡过来了,才能看见其中一段黑绳子;一旦他站直了,黑绳子就被吊坠拉直了,就躲到衬衫里面去了。米樱心领神会:黑绳子下面吊着的东西,就是劳小文送给表叔包一民的“礼物”,就是在那个2分15秒的时间段里送的……

对啊,这个“礼物”就是钠!

九步询问法神秘莫测

在审讯劳小文之前,陈峰科长特地命令米樱:这一次审讯非常非常重要,我决定由王大凯工程师主审,你呢,配合他,做记录,但是你不要审讯,只做记录,不开口。我也参与,我也不审讯,不开口。听清楚了没有?米樱点点头,心想,还不是王大凯和你串通好了,怕我口无遮拦,打乱审讯的思路?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得的?

王大凯打电话给复旦大学劳小文:劳博士,包一民案子的侦查卡在了瓶颈,请你到我们消防支队来一趟,我们一起破案,包一民毕竟是你表叔,你比较熟悉他。

审讯不在询问室里进行,而在火调科,似乎是随便问问,气氛宽松。

王大凯微笑着说:劳博士,你现在是“7·7大火案”的第一嫌疑人呢。劳小文鼻孔里嗤笑一声:我,我是罪犯?还是第一?你们不是请我来一起破案的吗?怎么把矛头对准我了?

王大凯说:因为你在7月6日和包一民有过单独接触,我们要排除你的嫌疑,这也是为你好。我们确实是想请劳博士共同破获此案。劳小文很警惕,一声冷笑,说:你拉一把,推一把?

王大凯给劳小文倒了一杯咖啡,还是面带笑容:是这样的劳博士,你的丰田车在小区门口停留了2分15秒时间。这段时间,你在包一民的身上安装了一颗小型炸弹,引爆器则掌握在你手里,想什么时候引爆就什么时候引爆。

米樱的十指在电脑键盘上停滞了,她想站起来大声说:王大凯啊,你哪里看见劳小文在包一民身上绑炸弹了?哪不是无中生有嘛?审讯嫌疑人哪能这么不靠谱?钱法医也没有发现在火灾现场有炸药的残留物呀,你空口说大话。

劳小文稳稳地坐着,说:王警官,你恐怖片看多了吧?我在自己表叔身上绑炸弹?我是要炸死他?还是我把他当人肉炸弹,去炸一个人多的地方,制造中国的一起恐怖事件?你荒唐不荒唐?再说了,表叔是活人,他会心甘情愿让我在他身上绑炸弹吗?你说的话漏洞百出。

王大凯说:劳博士是说你有一种办法,既给他绑炸弹,又要叫他心甘情愿?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劳小文突然发现对方的问话有陷阱,越回答就会陷得越深,还是不说少说为好。他沉默了,不回答。

米樱又停下打字的手指,她真想提醒说“王工,你这样瞎编故事,编得太离谱了,什么引爆器……”王大凯发现了小米的“动向”,一侧脸,两眼死死盯着她,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意思是:你不能开口,你给我闭嘴,现在我要叫嫌疑人开口!

王大凯继续说:劳博士,你呢,没有在7月6日那天引爆炸弹,而是在第二天,也就是7月7日中午引爆的。这天你没有开着自己的丰田车过来,而是叫了出租车。车到大陆葡萄主题公园门口时,你引爆了炸弹,把包一民……

劳小文笑了:朋友,你帮帮忙,7月7日、7月8日两天,我都在苏州大学做学术交流,你不能胡天野地瞎编故事,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嘛。

王大凯不急不缓地问:劳博士的意思是说你不需要到现场去引爆,炸弹上面反正绑有定时钟,到了7月7日中午12点就会自动爆炸?

劳小文辩驳:你问我,我问谁?我怎么晓得有没有炸弹,怎么晓得炸弹上有没有绑着定时钟?

没有定时钟,劳博士用什么办法让炸弹爆炸?

劳小文有些语无伦次了:什么炸弹爆炸,爆炸炸弹……

直到此时,在一旁记录的米樱终于觉得王大凯的审讯变得很奇妙了,他原来是要把劳小文不知不觉绕进他编的故事里去。那么,王大凯什么时候带着劳小文绕出来呢?他的这套审问方式亏他想得出来。

后来,审讯结束之后,王大凯告诉米樱:你大概不知道吧,这是美国现在比较流行的九步询问法:第一步,正面指控。直接告诉被审讯人,他已经被视为本案的嫌疑人,然后观察其反应。第二步,主题编制。编造一个嫌疑人犯罪的故事,观察嫌疑人,推测他为什么会作案、什么理由能让他认罪。第三步,阻止否认。打断嫌疑人的无罪辩解,回到第二步,使得嫌疑人信心降低。第四步,击破反驳。在审讯者完整编制嫌疑人的犯罪故事后,嫌疑人可能提出逻辑上的反驳,这些反驳能给审讯者提供信息,反过来对付嫌疑人。第五步……

米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审讯还在继续。劳小文拿起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说:不对不对,王警官,我们必须清理一下思路,第一,我为什么要炸死自己的表叔?包一民对我阿爸很好,经常送兰花给我阿爸,还问经济上有什么困难,他可以援助,他是园林局退休的,公务员单位,退休工资高,还有主题公园给他2500元;第二,包一民是活着的,是醒着的,他不是死人,他不能让别人随随便便在他身上绑炸弹。第三……

王大凯打断了他的第三点,说:停!停!7月6日,你送包一民回家,车子开到锦鲤小区门口,你停留了两分多钟。在这两分多钟的时间里,你在车上对他做了些什么?

劳小文回答:我在请教表叔怎么养这盆蝴蝶兰呀。表叔说:蝴蝶兰是深受养花人喜爱的花,既没有假球茎,也没有匍匐茎,每一株只有几片肥厚的阔叶,很有自然情趣。你要注意,蝴蝶兰喜欢在多湿和半阴的环境下生长,室温在25度到28度之间最好,但是它又要通风,养得好,可以维持几个月。

米樱再也忍不住了,插话:你和包一民的交谈只用了半分钟,我算过了,不是2分15秒!

王大凯立刻站起身给米樱倒了杯咖啡,然后用手往下按了按,叫她不要开口说话。他一转身,点了一支蜡烛,然后把火调科的灯全部关掉。劳小文不解:做什么?要停电了吗?要点生日蜡烛吗?要唱HAPPY BIR……

王大凯说:这不是一支普通的蜡烛。劳小文随口问:那是什么蜡烛?

王大凯故意拉长音:石——蜡——

劳小文一怔:石蜡?他身体微微一颤,然后不再说话。王大凯问:劳小文博士是复旦大学化学系的教授吧?你对钠,对石蜡,都很有研究。

劳小文还是不说话。这时候,王大凯似乎不需要他说了,继续道:昨天,我拜读了劳博士发表在《化学研究》月刊上的文章,题目叫《试论金属钠的燃烧特性》,大作论点鲜明,论据充分,阐述了你在试验过程中发现的金属钠的燃烧特点,我读了之后完全明白啦,我清楚啦……

王大凯嘎然而止,停止了他的滔滔不绝。他打开电灯开关,吹灭蜡烛,默默地给劳小文又倒了一杯咖啡。

在喝完第三杯咖啡之后,劳小文沉吟许久,王大凯并不催他,火调科静谧无声,米樱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等着记录。

终于,劳小文坐直了身子,开始交代:我用小车把爷叔带到锦鲤小区,到了门口停车,我说爷叔,差点忘了,我刚刚从日本回来,我给您带来一件高科技的礼物。我摸出一个精致的塑料小盒,小盒上面拴着一根黑丝线,我把“礼物”套在包一民的脖子上。我说:这是日本最近发明的能量转换器,它能吸收自然界的尤其是树林里的新鲜氧气,储存起来,在你晚上睡觉的时候释放出来,并且吸收你身上的负能量,它的能量转换是自动的,高科技的。包一民很开心,他说你还想得到爷叔,把最先进的礼物送给爷叔,谢谢了。我说,爷叔不是还送我蝴蝶兰吗,应该是我谢谢爷叔。

其实,这个塑料小盒根本不是什么能量转换器,而是我提炼出来的一种钠,单质钠。这种单质钠熔点极低,很容易在空气中发生自燃。我把它包在石蜡中,再装入塑料盒,一时半会儿不会自燃。至于它什么时候燃烧,我没有把握。但是它肯定会燃烧,一旦燃烧,火头很旺,很难扑灭,这对包一民来说就是致命的。我推测第二天,7月7日中午,包一民会跑到树林里抽烟,它会用他的那只像小电焊枪似的强力打火机点香烟,点3次,点5次,火的热量总会有一次引起了单质钠的燃烧,轰的一下,他就被烧得碳化了。谁都查不出起火原因,再说现场没有第二个人。

王大凯问:你为何和包一民不共戴天?

原来,劳国兰的外号“劳改犯”是有由来的,是和包一民有关联的。1965年时,半巷村的劳家人口多,收成少,极其贫困。有一天,家里还有一点米,还有自留地里摘来的几棵青菜,可是油盐酱醋全用光了,没法做饭了。妈妈没有钱去买油盐酱醋,就叫劳国兰提了三只鸡和一篮子鸡蛋到镇上去卖,卖掉的钱换油盐酱醋。

没想到这一举动被同村的包一民看见了,他偷偷跑到支部书记老蒋那里揭发。老蒋不敢怠慢,立刻跑到派出所报案。包一民检举说:光是拿自家的鸡蛋去卖,只是“想走资本主义道路”,而劳国兰在村里收了其他人家的鸡和鸡蛋去卖,就属于投机倒把。人民公社认为:包一民同志能够大义灭亲,勇敢检举,是可以培养的好苗子。后来,提拔包一民当了民兵队长。

劳国兰抓进去坐牢,成了劳改犯。国兰的妈妈痛不欲生,天天哭,哭了两个月:是我叫国兰去卖鸡蛋的呀,要关就关我好了!两个月后,她就悲痛而死。劳国兰关了半年释放,回到半巷村,乡亲们从此叫他劳改犯,他一直闷闷不乐。

几个月之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运动号召大家打倒“走资派”。劳国兰的心里有冤,卖掉三个鸡和一篮子鸡蛋就要坐大牢?我又不是强盗抢了人家三只鸡和一篮子鸡蛋!再说了,其中两只鸡和半篮子鸡蛋是乡亲托他代卖的,不是劳家一家的……劳国兰脑子一热,热血沸腾,就起来造反,挂上红袖章,打倒了“走资派”支部书记老蒋。

十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了,要清理造反派,要清理“三种人”,半巷村就这么一个造反派,他就是劳国兰。为此,他作为反动典型,被拉到县里去开批判会,差一点又要坐牢,幸好调查组查下来劳国兰在运动中没有打人,没有砸东西,没有抢人家金银财宝,没有所谓的“打砸抢”……从此,劳国兰抖抖索索,郁郁寡欢,不愿意见人。乡亲们还是叫他“劳改犯”!

去年除夕,85高龄的老支书老蒋请劳国兰一家吃饭,想表示一下和解,年纪大了,不要把旧仇带到棺材里去为好。他把劳国兰变成劳改犯是不对的,劳国兰起来造反把他打倒也是不对的。老蒋干了一杯黄酒,叹息道:唉,本来啥事体都没有,其实是你表弟包一民来检举的呀,国兰兄弟。

喝完那顿酒,劳国兰变得有些神魂颠倒,嘴里老是絮絮叨叨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不知心哪……

包一民老是到劳国兰家送这送那,是不是表示一种忏悔呢?

劳国兰的儿子劳小文把这段旧仇旧怨都刻在心里,把老实本分的阿奶逼死的,把清清白白的一向胆小的父亲变成劳改犯的,把劳家搞得抬不起头来的,原来都是表叔包一民!这个仇一定要报!但是,用什么办法来报呢,用刀杀了他?不行。把他扔到河里去?也不行。一定要想出一种绝妙的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把这个比狼还狠毒的包一民除掉!

整理完劳小文的口供,回到家已经半夜,米樱没有睡意,她在朋友圈里翻到一首不知道谁写的诗,便把它保存了,那首诗歌这样写道:青春已换马远行 / 知交半零落 / 内心的苍茫 / 埋得很深 / 也很透彻 / 时间太重 / 真相太轻 / 世事皆可原谅……

(编者:此篇是《火烧刀疤老辛》的续篇,火调员相同,故事不同。至此,作者去年写的三篇《火烧》都有了续篇

You May Also Like

More From Auth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