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刀、象牙和黄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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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孟侯 / 文

来 客 气 汹 汹

黄眠一托人带信给高风民厂长,叫他到他的画室去一趟,有件事情非高风民解决不可。
黄眠一原来是个农民画家,他的画室起名叫“眠庐”,村里同意他把“眠庐”建立在大苗圃的深处,临时房屋,板壁和屋顶用的是夹板和泡沫塑料,双方说好的,万一上级检查认为这是“违建”,立刻就拆掉。“眠庐”静悄悄,周围没有村民,没有庄稼,没有水泥路,到处郁郁葱葱和鸟语草香。黄眠一在这里挥毫泼墨,悠然自得,他不想别人来打扰他,他太想摘掉“农民画家”前面的“农民”二字。
1 月 14 日下午,高风民和朋友打麻将,运气很差,又输了 800 元。离开棋牌室,高风民独自到一家湘味饭店,点了两个菜,喝了两个扁瓶的“二锅头”,大约有四五两。吃饱了喝足了,他离开湘味饭店,向“眠庐”方向走去。他步履不稳,有些跌跌冲冲。半道上,看见有个木墩子,就一屁股坐下,掏出一包“红双喜”香烟,一支一支接连抽了四支,这才站起来,继续向苗圃深处走去。刚刚走进苗圃,他就停下,解开裤带,在一棵竹子前撒了一泡尿,哗啦哗啦的声音很响。
一条大黄狗一直跟在他后面,很忠诚,很依恋,他停它也停,他走它就跟。它的名字叫大黄,是高风民养了 6 年的一条狗。高风民并没有发觉跟在后面的大黄。6 点钟,高风民终于走进了“眠庐”。黄眠一赶紧用一张宣纸把桌上十叠百元大钞遮盖起来,说:“胡乡长刚刚走他要我为他画一幅《黄山日出》已经付了定金。”
高风民直截了当:“黄大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工具都带来了。”
黄眠一说:“我在你那里请的这尊观音一根小手指断了你帮我修复一下。”高风民说:“好的好的我跟胡乡长一样先谈一个价格,你出多少钱让我修复呢省得到时候……”
黄画家立刻打断他的话:“什么价格呀听上去你是让我付给你修补费是不是,高老板你搞颠倒了应该是你赔偿我的损失,我花了 8 万元买了你的观音牙雕哪里晓得这是个不完整的艺术品连小手指都会掉下来。”高风民寸步不让:“小手指掉了是你自己没有保养好肯定是观音被你碰倒了。”
黄眠一拿起画桌上那个掉下来的象牙小手指说:“我怀疑观音的这个手指不是在一根象牙上雕刻出来的而是你后来接上去粘上去的。”高风民立马怒目圆睁,他觉得黄画家叫他来,是要故意捉他的扳头,敲他的竹杠。
就用训斥的口气说:“怎么可能呢当初你买这尊观音牙雕时我让你仔细验货我还说‘出了门我们红艺雕刻厂概不负责’。”
黄眠一双眉紧锁,把那根小手指推到高风民鼻子尖,说:“我又不是牙雕的专业人士你动过手脚我怎么看得出,你必须在这尊牙雕上重新雕出一根手指来我就不收你的赔偿费了。”高风民一挥手,打掉黄眠一手上的象牙小手指,道:“你说我动过手脚这是对我高风民人格的污蔑我可以到公安局去告你一个诬陷罪,我帮你修复你还要我赔偿你的钱这是哪家的王法。”
黄眠一光火了,拿起画桌上的镇纸,重重地拍了一下:“啪!”他很刻薄地说:“怪不得人家都说红艺雕刻厂是乌合之众原来你就是乌合之众的头。”高风民冲过去一把抓住黄眠一的前襟:“你敢侮辱我还要侮辱我的员工看来我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会识相的你这个老东西。”
黄眠一闻到了对方一嘴的烟气和酒气,他大吼一声:“我警告你快把你的手放下来你想动武吗,你神气什么你弟弟是什么货色还有你招来的员工是什么货色,你心里最清楚村里的人也都清楚,我说你是乌合之众一点不会冤枉你的。”
高风民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把画家的衣襟揪得更紧了,几乎要把画家腾空拎起来。衣领紧紧卡住了画家的脖子,黄眠一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起来,他大吼道:“你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拿起手中的那根镇纸,重重地在高风民的左手上敲了一下。镇纸是紫檀的,非常重,非常硬,敲在手上几乎要把骨头敲碎。
高风民疼痛难忍,立刻怒火中烧,从右边口袋里摸出带来的雕刻用的凿刀,对准黄眠一的肚子狠狠一刀,噗!
黄眠一顿时跪下去,声嘶力竭地大叫:“你杀人啊杀人啦高风民杀人啦。”高风民拔出凿刀说:“看你还敢骂人吗不教训教训你还以为我高风民是好吃吃的。”黄眠一没有了反应,不再叫喊,不再挣扎,他倒在地上,血流一地。
这时,门外有狗吠,汪汪汪!汪汪汪!声音急促而恐怖。
高风民大吃一惊,好像是大黄在叫,好像是大黄在提醒我有人来了!刹那间,高风民的酒醒了:要死,我杀人了?我把黄眠一杀了!如果我现在就走,留下他一条命,他也会到公安局去告我,我也要坐牢。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放一把火把画室烧掉,什么痕迹都不留下,说起来是画室自己失火了!
高风民把画桌上的十万元塞进自己鸭绒长风衣的口袋,用打火机点起火。画室里多是宣纸和颜料,只不过几分钟,火就呼呼燃烧,火苗直窜,高风民匆匆忙忙离开“眠庐”。
狗的叫声在还在继续:汪汪汪!汪汪汪!

创 口 血 淋 淋

读者诸君,我们的侦探故事就这样在大火中拉开了序幕。
作家对探案故事的悬念处理,可以分为“保密”“半保密”和“不保密”三种,我在这里先把这件案子的“案底”公布于众,就是属于“不保密”,这种结构可以称之为“终局式”,比如日本电视连续剧《古畑任三郎探长》,就是这样一种结构方式。读者都已经了解了高风民犯罪的全过程,可是侦查员还在“黑暗”中摸索、彷徨、走弯路、误打误撞……请原谅,侦查员不是神仙,一眼就能看到这个凶神恶煞的高风民,他们一定会徘徊,如果能把案子破了,其过程一定是剥茧抽丝,不会顿时开朗。
本案的主角登场了,还是两位,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一搭一档。
消防车拉着警笛飞速赶到苗圃,花了一刻钟才把消防水管从村里接龙接到苗圃,等完全浇灭大火,“眠庐”已经烧光,几乎没有竖起来的东西,全部坍塌了。画家黄眠一的尸体烧焦了,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负责侦查此案的是屠勤勤和贾大勇,也算是老搭档。
去年,侦破黑水晶大案之后,屠勤勤立了三等功,她很快就被任命为火调科的副科长,贾大勇也从宣传科借调到火调科,不再是临时帮忙临时凑数。这两件好事却叫屠勤勤不爽,她一直觉得她自己领导自己是最合适的模式,她觉得让贾大勇担任火调员也是不妥当的。
屠勤勤当机立断,对贾大勇说:“现场是死的而尸体是‘活的’我们先跟救护车到解剖房去。”
解剖房异常安静,屠勤勤在贾大勇的耳边非常轻地说话,但是人人都听清了:“大勇你注意观察刘法医解剖黄画家的腹部,画家是被一把平头的有一定厚度的刀具刺伤的,用平头的凶器来刺杀人和用尖头的凶器来刺杀人在创口的反映是有区别的,平头的刀具会造成创口边缘的挤压伤或者叫挫伤。但是一旦刀具进入身体之后尖头的和平头的区别就不是很大了。平头的凶器刺入腹部一般不会一刀致命而尖头的刺进去往往会刺破大血管很快叫被害者致命。画家先是被刺伤但是没有立刻死亡他是被大火烧死的是窒息死亡的。”
这是贾大勇警官跟屠勤勤打交道以来,听她讲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她的外号叫“屠葫芦”,也就是闷嘴葫芦的意思,她一向不喜欢说话,在火调科不说,在家里也是默默无闻,要说也是极简洁的一些短句,几个字,性格使然。
贾大勇自言自语:“这是用洗脚房里的扦脚刀刺的吗不对不对扦脚刀要比这个窄,这是用修鞋匠的切刀刺杀的吗也不对那种切刀有两三厘米宽呢。”
屠勤勤不说话,拿出一张白纸,用一比一的比例画了一把凿刀,长20厘米,刀头宽1.5厘米。贾大勇诧异:“用这样的平头刀来杀人是很不顺手的。”
她点头:“凿刀的上下宽度差不多。”贾大勇把那张纸收起来放入口袋,说:“这就奇怪了凶手要杀画家黄眠一,完全可以到任何一家厨房用品店买一把尖刀,为什么要用这种平头的凿刀呢。”
屠勤勤说了两个字:“激情。”贾大勇问:“你说的是激情洋溢的那个‘激情’吗,犯罪分子还有什么激情洋溢那应该叫杀机突起,屠老师‘激情’是个褒义词嘛。”
她不作声,暗暗想:这个贾大勇还停留在文学范畴,还在用文学脑子思考和推断案件。激情犯罪是嫌疑人因为某种外界因素刺激,心理失衡,情绪失控,从而产生的犯罪行为。怎么能和什么“激情洋溢”搅在一起呢?这个案子侦破后,我应该向陈支队长提出,还是把大勇调回宣传科去比较合适。火调人员是要考专业技术职称的:助理工程师、工程师、高级工程师。要是贾大勇调到火调科,今后他评什么职称?火调科没有政工师和高级政工师,这不是耽误大勇的前程吗?退一步说,即使陈支队长不同意,非要让大勇在火调科,也应该让大勇到公安大学刑侦专业去进修。
贾大勇稍稍感到屠勤勤副科长的不快,于是补台:“屠老师的意思是说这个凶手原来没打算把黄眠一杀了因为一时兴起动了杀念。”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分析道:“凶手比较内向比较偏执很可能经济比较困难很可能是个抽烟的。”
贾大勇心想:屠老师的推测那么神吗?连“经济比较困难”都能推测?连“抽烟的”都算得出来?反正等案子破了可以回过来验证——这一次,贾大勇没有心直口快,他怕自己再一次牛头不对马嘴。
刘法医脱下橡胶手套,一边洗手一边说:“关于死者的创口鉴定刚才屠科长说得很清楚我就不重复了,是他杀不是自杀。我要说的是死者是活着的时候被燃烧所产生的气体窒息的,我们在他的呼吸系统提取到浓烟产生的燃烧颗粒。”
贾大勇说:“也就是说黄画家被刀刺伤之后没有死亡而是被火烧最后导致死亡。”
刘法医和屠科长对视,小伙子的解释对两位专家来说显然多此一举。

“眠 庐”空 荡 荡

屠勤勤和贾大勇立刻从解剖房返回大苗圃的火烧现场,“眠庐”空荡荡。这一夜,两人都没睡,都泡在废墟上找寻有用的证物,直到东方拂晓,嘴唇冻得发紫,两脚冻得发僵。
整个大苗圃都被封锁,不许村民靠近,废墟上只有他俩,一抄一抄把所有的灰烬都抄到筛子里,然后慢慢摇动,轻轻抖动,仔细看筛子的网格上筛选出什么东西,除了粉末,任何一件都不放过。
贾大勇一边筛一边打哈欠,他在肚子里捉摸:非但一夜没睡,还要不停干活。明天干也不是不可以嘛。既然都烧毁了,用筛子筛还有什么用?看来,火调员这活儿真是辛苦,碰到火烧现场,必定是这样默默无闻地一宿一宿地筛,怪不得养成了像屠老师这样不言不语的个性。做个宣传员就有正常的上下班时间,当个火调员很可能没日没夜。此刻,他有些怀念宣传科的岗位了。
筛子上面蹦出了几小块石头,比半个小指甲还要小。
贾大勇正要倒掉,屠勤勤按住筛子:“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说着,拿出一个 20 倍的放大镜仔细观察小石块,然后说:“寿山石。”
贾大勇问:“是寿山石吗不是苗圃里的石头或者水泥吗。”
屠勤勤又说:“图章。”她想为他解释:这是黄眠一画画用的寿山石图章。在火烧现场,所有的有机物都会烧成灰烬,即使黄眠一的老花镜的镜片都会烧成水状,因为大部分物体很难抵御 1300 度以上的高温燃烧。可是石头不会被烧毁,它产生的反应是爆裂,于是形成这样的一小块一小块爆裂物。至于图章的种类那就多了去了,有寿山石的,有翡翠的,有青田的,有白玉的,有象牙的……我们可以从被害者的收藏品里,发现其“身价”……
屠勤勤想了想,还是没向贾大勇解释这些,因为火调科的每个人都熟悉火灾现场发现的这样的“石头”,她觉得她说出来是不是太初级了呢?
两人一直筛到凌晨,灰烬堆成一个“小山包”,除了有几小块寿山石青田石材质的碎石,没有筛到什么可疑的物体。贾大勇站起身,看看屠勤勤,意思是:可以收工了吗?可以睡觉了吗?说实话,他的腰非常酸,腿非常麻,头皮非常胀,身体的忍受度似乎到了极点。屠勤勤头都没抬:“查查周边。”
两个人一左一右用专用的手电筒照射着,就像探秘电影里的人寻找埋藏的宝藏。突然,一个一厘米左右的牙白色物体被光束锁住了,她小心翼翼捡起来,用手抹掉外面的泥土,然后用放大镜看,而后说:“象牙。”贾大勇掏出一个专用塑料袋,把这段象牙装了进去。他问:“屠老师怎么知道这是象牙呢。”屠勤勤说了三个字:“菱格纹。”
一般的象牙都有这种特殊纹理交叉形成的菱形格子,所以鉴别象牙还是比较容易。目前,社会上的不法分子还没有制造出假冒的象牙,就因为这种菱格纹很难仿造,所以只能用大象骨头等东西当象牙来欺骗消费者,其实,横截面没有牙纹的都是假的。能看懂象牙的菱格纹,一般不会上当。
说实话,贾大勇对象牙和寿山石之类的东西不熟悉也没有兴趣,他一直以为这是老年人玩的东西,也是油腻男喜欢的。
至此,两位侦查员还没有探摸到高风民。高风民呢,正和他养的黄狗大黄“捉迷藏”!

凿 刀 亮 铮 铮

贾大勇警官跑遍了本区所有的扦脚房、修鞋摊、刀具店、厨具展厅、玉雕公司……查看了各种各样的刀具,然而,收效甚微。屠勤勤提醒说:“走访一下专门雕刻象牙的工厂。”他回答:“这个区没有专门雕刻象牙的厂家要么到邻县或者到市区去找。”
屠勤勤说:“以前的。”
他理解她的想法,因为她在废墟里找到了一小段象牙。贾大勇说:“我已经调查了本区所有和雕刻有关的厂家都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把那一小段象牙和象牙雕刻厂联系在一起是不是有些牵强附会呢屠老师,犯罪嫌疑人怎么会把他的象牙遗漏在画室里呢这样做不是自己暴露自己吗,我分析象牙是黄眠一的。”
他的分析归他的分析,屠勤勤说的话他还是必须去做,不能讨价还价,因为她是火调科的副科长。于是,贾大勇调查了和象牙有关的企业,包括展览馆艺术品销售柜等等。
贾大勇又来到红艺雕刻厂,上次来没有碰到厂长高风民和副厂长高雨民。这次,接待他的是高家弟弟高雨民。贾大勇事先查到,高雨民因为盗窃罪曾经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
高雨民非常紧张,脸色发黄:“你们是公安局的哦哟是贾警官呀请坐请坐,你不用查了我们厂早就不加工和销售象牙雕件两年前就停了,联合国两年前就规定任何国家不得销售象牙和象牙制品,我们知道的所以我们不雕刻也不销售不信你可以去查,再做就是犯法的。”
贾大勇问:“你们雕刻厂现在雕刻什么东西。”
高雨民回答:“我们雕刻象牙果。”贾大勇一脸不悦:“不还是象牙吗你不是说你不雕刻象牙了吗。”
高雨民笑了:“贾警官啊象牙是象牙,象牙果是象牙果。象牙果是南美的棕榈树上结的果子所以也叫象牙椰子。象牙果虽然在硬度颜色纹理都和象牙差不多但是它是一种植物是允许雕刻和销售的。”贾大勇拿起台子上一个双手合十的瑜伽美女的小雕像,说:“这不就是象牙吗我看就是象牙做的。”
高雨民摇头:“这是象牙果的雕件不是象牙的,这件东西我们卖出去才 70 块钱同样大小的象牙雕件哪能卖 70 块钱起码要 270 块钱。这个美女雕像尺寸只有七八个厘米再大不能大了因为象牙果最大也就这么大,而真正的象牙有一米多长呢。贾警官你来看看这个关老爷的象牙雕就有 25 厘米高。”贾大勇问:“说来说去你们厂还在雕刻象牙嘛。”
高雨民心里琢磨:这个警察正千方百计给我挖坑,他绕着圈子也要我承认我们厂还在加工象牙,还在做象牙生意,然后他就可以依法把我抓进去。我要小心一点,不要掉在坑里。于是回答道:“贾警官这个关羽像是我们十多年前雕刻的你从颜色上就可以分辨它有点泛黄了,你还可以看到它有老象牙才有的裂纹。政府规定不能雕刻象牙了我们给自己留这么唯一一个纪念品,这是一尊牙雕中的精品得过奖的我们不舍得卖掉。来来来贾警官你喝茶其实我们一向是很配合公安局工作的。”
贾大勇在心里嗤笑,你是被关押过刑满释放的人,你犯了盗窃罪,还“配合公安局工作”?不妨听听他怎么忽悠。于是他问高雨民:“你是怎么‘配合公安局工作’的。”
高雨民解释:“青浦监狱有一个犯人组成的玉器雕刻小组贾警官是知道的吧,就是组织那些犯人让他们专门学习玉器雕刻,这些人刑满释放后就有了一门手艺不至于找不到工作,再次犯罪的概率就会少很多,青浦监狱的警察说从犯人玉器雕刻小组放出去的人无一人有再犯罪的记录。我们红艺雕刻厂就配合公安局工作收了这样的员工。”
贾大勇心头咯噔一跳,心里思忖:这就不是惺惺惜惺惺了吗?不就是臭味相投了吗?高雨民自己是刑满释放的,他组织起曾经的罪犯,整天在厂里动刀动棒的,有没有可能他在搞一个黑窝点呢?我要不动声色地往下挖。问道:“这些有前科的人你们厂一共收了几个。”
高雨民说:“贾警官是来调查他们的呀我们一共收了三个,因为厂里这两年效益不好那三个人去年就辞职不做了,厂里现在只剩下我和我哥哥两杆司令连兵都没有啊。”
至此,贾大勇警官只要追问下去,凶手高风民就突显出来了,可是贾大勇对高雨民的怀疑实在是山重水复:有犯罪前科—操刀—收纳释放人员—神色慌张……贾大勇的视线始终没有转到真正的嫌疑人身上,他盯着嫌疑人的弟弟。侦查员不是诸葛亮,每一次和对手碰到都能神机妙算,侦查员只能一步一步靠近事实真相,一件一件收集犯罪证物。
贾大勇一转话题,转到他事先设定好的正题上:“你们是用什么刀来雕刻象牙的。”高雨民很警惕,立刻纠正道:“贾警官我再声明一次现在我们只雕刻象牙果不雕刻象牙,我们已经两年多不雕刻象牙了。再说了我们现在的雕刻已经不大用凿刀都用四轴联动数控雕刻机,你来看看这台就是数控雕刻机我们设定好程序之后它会自动雕刻象牙果,象牙果雕件在艺术方面要求很低几十个象牙果一起雕,雕出来都是一模一样的,哪里像雕刻象牙的关羽弥勒观音什么的绝对要精心设计精雕细刻。”
贾大勇喝了一口茶,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把你们用的凿刀、刻刀给我看看。”高雨民打开一只扁扁的盒子,里面展示了六把大小不一的凿刀。
贾大勇的心里一声惊叫:盒子里的第一把尺寸最大的凿刀,和屠勤勤科长画在白纸上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长度是 20 厘米,凿口是 1.5 厘米。刀口非常锋利,闪着寒光,凿刀的中间部分很光滑,可以看出是雕刻的时候工匠手握的地方,凿刀的尾部略微有些卷边,可以看出是一直被木锤子敲打后形成的特殊状态。
贾大勇问:“你们厂里的凿刀有没有失窃。”高雨民说:“啊呀我跟贾警官不是说过了吗现在都用雕刻机了现在都雕象牙果了,谁还用这个东西呢再说凿刀又不值什么钱又不是金刚钻的刀具,哎对了贾警官你问这个干嘛?”
贾大勇拿起那把尺寸最大的凿刀:“这把凿刀蛮锋利的借我用一下这几天我在雕刻一个木雕。”高雨民松了一口气,哈哈笑了:“原来你是来借凿刀的呀你早说呀拿去好了送给贾警官好了反正我也不用。”
贾大勇已经想好了,把凿刀带回去检验,如果在凿刀上检验出有画家黄眠一的血迹,那么大功告成了。
回到火调科,贾大勇喜出望外地把那张画着凿刀的白纸和高雨民的那把凿刀,一起放到屠勤勤的办公桌上。
没想到她说了三个字:“惊动了。”
贾大勇等着她说下去,可她不说了,只有三个字“惊动了”。
屠勤勤觉得用暗示的方法,或者用画龙点睛的方法来启发大勇的思考更好,他很敏感,很聪明,不需要每一个步骤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一个幼儿跌倒了,他的妈妈惊慌失措地过去搀扶,孩子从妈妈的神态中得到暗示,以为跌得很厉害,于是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反之,有的妈妈若无其事地叫孩子“自己起来吧”,孩子会毫不介意地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又去玩了——这就是暗示的作用。屠勤勤要让大勇自己思考,为什么是“惊动了”?惊动什么了?

乡 长 抖 索 索

派出所突然收到一封打印的举报信:1 月 14 日,胡宏乡长到画家黄眠一的“眠庐”去过!
两位侦查员立刻亢奋起来,立刻前去乡政府找胡乡长。可是胡乡长到常州出差去了。三天之后,胡乡长出差回来,屠勤勤和贾大勇把他约到火调科。
屠勤勤问:“胡乡长你这个月的 14 日到画家黄眠一的画室家去过是去聊天会友的吗。”胡宏回答:“我侄子要结婚了我请黄大师画一幅《黄山日出》图送给我侄子。”
贾大勇接着问:“你是几点钟离开黄眠一的画室的谁能证明你。”胡乡长说:“我是 5 点钟离开画室的‘谁能证明你’黄眠一可以证明我呀。”
屠勤勤说:“黄眠一已经在 14 日那天死了他的画室被烧毁了而14日你去过他的画室。”胡乡长抖抖索索,说:“怎么会突然死了呢这下我的十万块钱扔在火里了,我要黄大师画一幅 6 平尺的,14 日下午我在画室当场付给他 10 万块现金这么说 10 万元也烧掉了吗。”
贾大勇问:“你是案发当天到过黄画家的‘眠庐’去的,我们希望你不是嫌疑人希望排除你的嫌疑,你去画室的时候碰到什么人吗?”胡宏乡长回答:“除了黄大师我没有碰到其他人啊我怎么有嫌疑了呢,我是 5 点钟离开画室的我的驾驶员可以证明我,因为约定 5 点半我要出发赶到常州开一个会那天必须报道的。”
贾大勇又问:“你要去付钱的事画家黄眠一知道吗。”
胡宏回答:“黄大师不知道可是黄太太是知道的,我在手机上跟她通过微信约了时间定下是 1 月 14 日下午 4点钟。”
画家黄眠一不喜欢用手机,他觉得太热闹了,太烦躁了,是浅层次的东西。他一直希望安安静静地呆在“眠庐”闯出自己独特的国画路子来,成为真正的国画大师而不是农民画家。有人想要联系黄眠一,基本上都是先找黄太太预约。
贾大勇接过胡宏乡长的手机,查看了他和黄太太的通信记录,一共 15 条,确实是约定拜访的日子,确实是定下的先付人民币 10 万“润笔费”。
胡乡长走后,贾大勇有些泄气地说:“最有用的线索其实是一条最没用的线索白忙了。”屠勤勤摇摇头,说了四个字:“转移视线。”
贾大勇一回头:“什么转移视线。”

会 议 雾 茫 茫

1·14 火灾案的侦破掐在了瓶颈,聚焦点完全没有放在高风民身上。陈支队长召集了案情分析会,与会的有火调科易科长、防火参谋老姜、屠勤勤、贾大勇、刘法医等。贾大勇把从红艺雕刻厂借来的那把凿刀放到会议桌上,说:“化验科没有在凿刀上查出黄眠一的血迹也就是说它不是凶器。”
易科长立刻说:“你怎么能随意问嫌疑人借凿刀呢这不是把侦查信号传递给他了吗,如果他们真是凶手就会及时毁掉其他痕迹和物证。”
防火参谋老姜赞同:“红艺雕刻厂给每个搞雕刻的员工都会配备一套凿刀因为这是生产工具嘛,这一把凿刀没有血迹不等于其他的凿刀没有,这把凿刀原来有血迹被擦干净了也不等于没有血迹,现在拿在我们手上的这把凿刀就是烫手山芋会给侦查带来麻烦。”
贾大勇瞪着双眼看易科长,他想:我是否画蛇添足了?可是我不拿到那把凿刀,我怎么能够知道是不是……
陈支队长显得很宽容:“小贾没有经验今后在侦查时一定要注意三个字‘悄悄的’,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已经吃亏了我们在明处犯罪嫌疑人在暗处,我们搞侦破的就是要把这种劣势转变过来让罪犯暴露在明处。”
屠勤勤补充说明:“这把凿刀的刀口尺寸和被害人黄眠一腹部的创口宽度厚度都是相符的。”陈支队长说:“这不能证明画家是被这把刀捅伤的。你们认为副厂长高雨民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在没有找到可靠的证据前不能再动他,我们凭什么抓捕他需要证物和证人嘛。”
屠勤勤把一小段象牙小手指递给陈支队长:“这是在火烧现场找到的是象牙的,而小贾借来的那把凿刀正是专门雕刻象牙的,我们想在这两件东西中间找出有用的相关联的信息来。”易科长很敏感:“火场有没有找到与之匹配的象牙雕像。”
贾大勇抢话:“都烧毁了只有这个掉在墙脚跟的象牙小手指幸存。是不是嫌疑人在动手杀人的时候挥动凿刀不小心碰掉了它,如果是这样的话象牙和象牙凿刀之间就联系上了。”
贾大勇的推断很牵强。分析会沉默了。屠勤勤沉默了,她并不想指出大勇的肤浅,也不生他的气,她在自己的保密手册的扉页,看到了师傅告诉过她的一句话:不要因为无法使别人成为你希望的那样而生气,因为你也不能使自己成为你希望的模样。
陈支队长和易科长出门抽烟去。贾大勇给大家的茶杯里添水。五分钟之后,陈支队长回到会议室,说:“我们再讨论一下胡乡长的那个 10 万块钱。”
易科长分析:“这 10 万元很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动了杀机的原因见钱眼开嘛,然而嫌疑人怎么会知道黄眠一的“眠庐”有 10 万现金呢。是不是胡乡长自己露了口风恰好被嫌疑人听见了于是跟踪这笔巨款而来,要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家店黄眠一回家吃晚饭时就会把钱带到自己的住房去。这个巧合也太巧了吧。”
陈支队长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我来安排下一步侦查的要点,第一点是最近一段时间和黄眠一有过联系的人都要一一摸清。”贾大勇插嘴:“黄眠一没有手机他的画室没有座机‘眠庐’周围的大苗圃也没有安装监控探头,所以他几乎和外界是‘隔绝’的。”
陈支队长不满地看了贾大勇一眼:“听我讲下去我布置的第二点是要查清高雨民的社会关系,包括曾经在他们厂干过的那三个有前科的员工,虽然都离开了但是必须跟踪调查。高雨民的哥哥情况怎么样你们接触过吗。”
屠勤勤答复:“红艺雕刻厂确实是因为国家禁止雕刻和销售象牙制品导致效益滑坡,本来生意非常红火现在一败涂地。厂长高风民情绪低落整天打麻将喝烧酒骂人,仅仅靠现在加工象牙果恐怕不能挽救红艺雕刻厂倒闭的命运他们的财务已经亏空很久了。”陈支队长“哦”了一声,不说什么,他的手摸向口袋,摸香烟。
屠勤勤说:“我想提一点建议。”陈支队长向她摊出了右手的手心,意思是:请。她说:“继续观察大苗圃监视‘眠庐’。”
贾大勇深感困惑,立刻就问:“为什么还要观察大苗圃呢‘眠庐’已经烧成灰了什么都没有了,难道嫌疑人还会来看看废墟看看里面有什么值钱的宝贝可以捡漏的吗,他这样做的话不是白白送死自投罗网吗。”
屠勤勤是火调科的副科长,老资格的火调员,侦查经验非常丰富,但是她并没有对贾大勇的不同意见产生反感,她微微一笑,反而觉得这位 90 后跟我们这些 60后 70 后就是不一样,我们瞻前顾后,左邻右舍,上级下级,往往是想好了再说,往往是想周全了什么都不说了。90 后很阳光,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这么说,不大考虑会“得罪”谁,不在乎纵横交错的什么“关系”。
易科长解释说:“我理解屠科长的意思因为罪犯作案之后往往有两种表现,一种是逃之夭夭逃得越远越好另一种是混在人群里返回到现场来观看,这是好奇心理或者说幸灾乐祸心理作怪,好像是挑战我们公安‘我就在你们面前你们能识别我吗’。”
贾大勇心想:哪里是什么“好奇心理”,屠老师明明是碰到瓶颈了,于是死马当活马医,没事找事干,权宜之计罢了。废墟还有什么好看的?已经被我们兜底翻了,所有的灰烬都在筛子上筛了一遍,难道还需要继续观察?我要是嫌疑人我绝对不会再到“眠庐”来看看,太冒险了!
陈支队长推开桌上的茶杯:“我同意易科和屠科的想法散会吧。”
至此,两位侦查员似乎离凶手高风民更加远了,离红艺雕刻厂也更加远了,渐行渐远。如果死盯着红艺雕刻厂兄弟俩不放,案子就有突破口了。
如果两位侦查员像读者一样,早就知道案情发生的全部经过,他们一定会直奔高风民而去。现在,他们就在高风民的周围迂回,或者说不停打转,疑疑惑惑,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夜不能寐。他们什么时候能在黑暗中推开高风民这扇“门”呢?

大 黄 疯 兮 兮

大苗圃外围黄色的封锁带被撤销,‘眠庐’裸露了。两位侦查员从早到晚在树林深处埋伏观察,他们甚至还带了望远镜。足足观察了一整天,几乎没看见什么人靠近“眠庐”,只有黄太太到废墟上烧了一次锡箔,点了两根蜡烛,一个人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场。侦查员按兵不动,没有前去惊动黄太太。
傍晚时分有一条狗在废墟前叫了一阵子,汪汪汪!汪汪汪!然后走了。接着,有两只猫从废墟上穿过,一只叫春,一只纠缠。接下来,就恢复了大苗圃的平静,死寂。村民怕这里闹鬼闹怪,谁愿意来?万一黄眠一的冤魂回来了呢?他是被杀的!
第二天傍晚 6 点 20 分,废墟前又传来狗叫。贾大勇举着望远镜耐心观察,轻声说道:“屠老师你发现没有这两天每天傍晚 6 点 20 分左右总有一只黄狗到废墟前来狂吠,每次总是叫上七八分钟就溜走了声音好恐怖啊。”屠勤勤点头:“我也注意到了大概是画家黄眠一养的狗怀念它的主人吧。”
贾大勇说:“我调查过了黄眠一的“眠庐”和他们家都没有养狗,这条狗不是他的我估计是一条野外的草狗绝对算不上是家庭宠物,你看它脏兮兮的身上还有被人揍过的血印子,这条狗的行为非常古怪但是古怪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贾大勇一直记着著名作家高晓声的一段话:狗性单纯于人性。狗性中那一种接近本能的忠诚,一旦体现于人性,反而意味着人性的扭曲,人性的病态。
屠勤勤侧头看了贾大勇一眼,顿时觉得身边的这个小伙子非常可爱,他敏感,亢奋,悬想不断,揣摩种种,思路活跃,这是侦查员必备的素质,他是可塑之才。屠勤勤指了指那条正在乱叫的狗,轻声说:“给它录像。”
大黄狗一看有人过来拔腿就溜,两位侦查员在后面紧紧追赶。但是两条腿哪里比得过四条腿,大黄狗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贾大勇说:“明晚我们再来等这条狗是不是在‘眠庐’边上装一个摄像监控头。”她说:“用四条腿对付四条腿。”
第二天一清早,屠勤勤他们驾着警车,专门拜访市公安局警犬大队。在向大队长介绍“眠庐”火烧案的案情之后,她请教道:“为什么一条狗在某个特定时段会到某个特定的地点狂叫呢。”
大队长判断:“这条狗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才会产生种种怪异的举止。比如汶川大地震之后有些狗就守在废墟堆上,怎么赶都赶不走怎么劝它吃它都不吃东西,因为它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它觉得主人就在废墟下面它是绝对不能离开的打死它都不走。有时候狗的感觉类似我们人但是比我们简单得多。”
屠勤勤深深点头:“你们真是专家啊我们想查清这条黄狗的来龙去脉,我的直觉告诉我它很可能会协助我们把案子捅开一个口子。”大队长说:“屠科长有什么需要我们出力的吗。”
她很爽快:“借给我们一条警犬我们要用四条腿去跟踪那条大黄狗。”大队长使劲摇手:“警犬不能随便借给你即使你们也是公安系统的,再说警犬不会听你们的指令你们无法叫它执行任务。”
屠勤勤说:“那怎么办呢要么请你们的训练员带上警犬配合我们跟踪行不行呢。”大队长说:“这是可行的我们大家都是保卫城市让老百姓平平安安地生活嘛。”
贾大勇和大队长握手:“太谢谢你们啦今天傍晚 5点半在木墩子对面的那个民房里设伏。”

审 讯 绕 弯 弯

在审讯高风民之前,屠科长特地关照贾大勇:“你负责记录我负责审问我们互相配合当然你也可以审问”——屠科长的意思,审讯非常关键,特别讲究技巧,要丝丝入扣,步步紧逼,不能唐突。
没想到高风民刚刚被押进审讯室,贾大勇就指着台面说:“这把凿刀还给你。”
高风民很冷静:“是你问我弟弟高雨民借的吧他当天就告诉我了说是你要搞木雕,这把凿刀跟我没有关系。”屠勤勤立刻问:“那么哪一把凿刀跟你有关系呢。”
高风民惊奇地看了她一眼。沉默。他在想: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按理说屠勤勤会立刻追问关于凿刀的事,可是她不,话锋一转:“我们要感谢高老板为我们检举揭发胡乡长。”
高风民抬起头,一脸困惑:“哪个胡乡长我不认识胡乡长我也没有见过胡乡长,你们可以找胡乡长证实一下反正我不认识他。”
屠勤勤说:“我们根据邮戳上的信息调取了本区所有邮局和邮筒的录像。”
高风民又沉默了,他在想:难道我还不够小心被他们拍到了吗,我是叫一个小朋友把信投到邮筒里去的我不认识那个小朋友,小朋友也不认识我。
按理说屠勤勤会追问关于检举信的事情了,可是她不追问,又转换了话题:“听说高老板最近和朋友一起搓麻将搓得很大两千块辣子一只花五百。”
高风民有点兴奋,脸上有了笑容:“不瞒你说最近我手气极好昨天搓麻将赢了,有一局摸到 4 只花结果自摸每个人给我两千我一副牌就赢了六千块。”屠勤勤冷冷地说了四个字:“财大气粗。”
高风民的脸上笑纹顿时消失了,承认道:“我确实参与了赌博我愿意接受公安局的处罚是我不对,可是我的牌友也参与赌博了为什么只抓我一个人呢。”
屠勤勤不追问赌牌的事情了,点到为止,她只是想暗示嫌疑人,你连年来穷途潦倒,手头拮据,怎么会一下子变得有钱了呢?你不是说你一直输吗?你的钱哪里来的?
其实,高风民听懂了她话中有话,他将计就计和屠勤勤“打太极拳”,把问题的重点引向搓麻将赌博,并且大包大揽承认犯罪。
屠勤勤突然间又转了话锋:“我想请教一下高老板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东西,你是雕刻象牙的专家你应该能辨别的。”
就在高风民接过象牙小手指的刹那间,屠勤勤敏锐地观察到他的左眼眼皮微微一抖,这表明他的心里重重地一抖,更表明戳到了他的痛处。
确实,高风民百思不得其解,这个象牙小手指怎么会落到警察手里呢?难道黄眠一这个老东西没有死?他一边思忖一边看象牙小手指,足足有两分多钟,翻来覆去,近视远瞄——其实,他是借机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同时借机拖延时间,他要尽量使自己保持镇静,不露出破绽。他把小手指还给屠勤勤时说:“太小了看不清也许是用象牙雕刻的一个蚕宝宝吧,它是象牙材质的这一点我能吃准,它是靠牙尖部分的象牙雕的。”
高风民以为她会继续询问关于象牙小手指的事情,但是屠勤勤又不说象牙了,瞬间又转移了话题。高风民真的有点“应接不暇”了,真的跟不上她的思路,他不知道这个女警察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会点到他哪一个痛处。
这一次,屠勤勤不是提醒,不是暗示,而是一针见血:“高风民你到大苗圃去干什么的。”高风民一脸糊涂的样子:“什么大苗圃我不认识大苗圃不知道它在哪里。”
屠勤勤讽刺道:“可是你们家的大黄狗是认识大苗圃的它可以带你去呀。”
高风民浑身一颤,头上的冷汗顿时一颗一颗冒了出来。他反复提醒自己:我千万要镇静,这个女警察其实是在诈我,她怎么会看到晚上我到苗圃去的?怎么会看到我打大黄的?这不可能!
贾大勇站起身,把笔狠狠摔在桌上,大喝一声:“高风民你自己交代和我们告诉你是两回事你要想想清楚。”
高风民咬紧牙关:“我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我确实参加赌博了你们处罚我好了。”
屠勤勤说:“看来你是不想主动坦白,虽然你没有前科但是你很老练很狡猾像个老手。我们还是播放录像吧先放 1 月 18 日晚上 6 点 20 分录的那段。”
那是绑在警犬的背上的微型摄像机拍摄下的:一条大黄狗来到“眠庐”的废墟旁狂吠,大约叫了七八分钟它就离去。画面一路跟踪在大黄狗的身后,直到它跑进红艺雕刻厂。
贾大勇问:“高风民你想交代吗现在交代还来得及这会减轻对你的处罚。”高风民还是咬紧牙关,不露一点口风:“我承认这是我家大黄但是大黄到黄眠一的画室附近去过,不代表它的主人也到黄眠一的画室去过,狗是到处乱跑的。”
屠勤勤死死盯住:“你怎么知道画家黄眠一的你怎么知道那是画家的画室,你难道早就认识黄眠一吗。”
高风民沉默。他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言多必失啊!贾大勇说:“你嘴真硬啊我再给你播放第二辑是 1月 19 日晚上拍摄的。”
画面很清晰,大黄 6 点不到离开了红艺雕刻厂,向苗圃方向飞奔而去,它的身上比 1 月 18 日又多了几条血痕。半道上,有一个木墩子,大黄突然停步,坐下,銜起木墩子旁边的一个烟蒂——屠勤勤解释道:“这些烟蒂上有你的 DNA”——大黄的左侧,突然出现了高风民的身影,他奔跑而来,手里攥住一根雕琢象牙用的紫檀木棒,杀气腾腾。大黄看见高风民追来了,立刻起身飞跑。跑进大苗圃的树林之后,它来到一棵竹子旁,抬起后腿,撒了一泡尿——屠勤勤解释道:“我们在竹子根部的泥土里检测到了你的还有大黄的尿液”——大黄穿过树林,来到苗圃的中央,对着“眠庐”的废墟狂吠起来:汪汪汪!汪汪汪!正叫着,高风民又出现了,他从它身后杀过去,操起木棒猛揍大黄。大黄受伤后惨叫一声“呜——”,逃走了。
屠勤勤问:“这一切还需要我帮你解释吗。”高风民有些语无伦次:“需要吧需要的还是需要的。”
屠勤勤说:“你不想让你的大黄在大苗圃出现可是它偏偏每天 6 点 20 分准时出现在那里,它先到木墩子休息,大约休息了抽四根香烟的时间,再到竹子下面撒尿,它的‘作息时间’和行走线路和你 1 月 14 日傍晚的轨迹高度吻合。你很想知道这些录像是怎么拍到的,你还很想知道你养的大黄为什么会那么奇怪,等你坦白了全部犯罪事实我再来解释给你听。”
高风民沉默了很久,终于低下头:“我交代,给我4 根香烟。”
最后,高风民在审讯记录上签了名,留了指纹。
屠勤勤遵守承诺,开始解释:“高风民你的作案过程大黄全部看在眼里,当你刺杀和放火时大黄受到强烈刺激它得了强迫症,它无法阻止自己傍晚时分往大苗圃跑,跑到木墩子旁它也要学你的样要‘抽烟’,然后再跑到竹子下撒尿,这些都是跟它的主人学的。”
高风民垂头丧气:“原来狗也会得强迫症啊,大黄出卖了我所以我一连几天要追杀它,我知道它再这样叫下去我一定会露馅,要叫你在自己家里叫跑到火烧的地方去叫做啥。”贾大勇纠正:“是你出卖了你自己,天理不容‘狗’理也不容。”
文末,有几件事要向读者交代:两位侦查员在红艺雕刻厂后面的那条小河里,捞到了那把属于高风民使用的专门雕琢象牙的凿刀,长 20 厘米,宽 1.5 厘米。两位侦查员还在红艺雕刻厂四轴联动数控雕刻机的床肚子里,搜出了胡乡长给黄眠一的现金,可是只剩 9 万元了。
还有,乡政府撤销了村长的职务,原因是他竟然同意黄眠一在大苗圃的中央搭建违章建筑。

(本文图片来自资料库,请原作者与本刊联系以便领取稿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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