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鬼子炮楼”

童孟侯/ 文

三 兄 弟 开 了 一 个 送 水 站

东街4 弄4 号的房主是孤身的贾平老头,贾老头的楼房被邻居王家阿嫂称作“鬼子炮楼”。因为五层楼房上面的四层都是他擅自搭建的,每一层只有15 个平方,又高又细,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贾平老头对于能把这么单薄的“鬼子炮楼”租出去感到十分满意,每个月收到6800 元房租,一年就是8 万多,比他退休工资还高了一倍,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4 号的租户是河南官道口来的金家三兄弟,他们开了一个送水站,一楼是铺面,堆放大桶矿泉水和接洽业务。二楼住的是金家老二金彪和他老婆林小玲。三楼是金家老大金达,单身狗。四楼是堂弟金中华和他老婆平萍住。贾平老头自己则被“逼”到了顶楼。只要能租出去,这点困难他很愿意克服。贾老头的顶楼三面有窗,就像瞭望哨。隔壁李家爷叔说:贾老头,再插上一面太阳旗,你就是活生生的大佐啦!
听得出,王家阿嫂和李家爷叔对贾平老头很不满意,五层高的“鬼子炮楼”挡住了他们的阳光,破坏了风水,要晒衣服和被头,要拿到楼顶上去晒。王家阿嫂恨不得贾老头家坍塌才好,大家平起平坐,一样享受阳光。
4 号的楼梯在墙外,就像消防用的逃生楼梯一样。贾老头哪里想得到“逃生楼梯”后来逃不了生,倒是王家阿嫂和李家爷叔留出一条“生命通道”。
金家三兄弟没有老板伙计之分,都给客户送水,电话一响,立刻开着助动车送去。送水站的法定代表人是老大金达,老二金彪是合伙人。送水站的全部收入二八开,老大拿八,老二拿二,可是四间房间的6800 元房租都由老大支付。
堂弟金中华是今年才从河南到东街来的,他提出一个简单的办法:我不合伙,我也不付房租,只管送水,每送一桶水老大你给我一块钱,中不中?
贾平老头觉得把4 号租给金家三兄弟很清爽,一家只有6 个人。要是群租的话就烦了,乱七八糟住了几十个人,乱哄哄的,居委会还要来干涉。贾老头不知道金家三兄弟表面和和睦睦,里头也有矛盾。
就说堂弟金中华,他是三个月前刚刚从大牢里放出来的,到东街算是投奔堂哥,混口饭吃。3 年前,他拿了一只“握猪”和两只陶罐到三门峡市的鬼市去兜售,那“握猪”不是新疆和田玉,是青玉的,看上去雕刻也是粗粗的,但是很传神,很生动,那是标准的“汉八刀”啊!古董一门,金中华有点懂,这次搞到的“握猪”,头部和尾部都钙化了,或者说石化了,唯有中间的那一截玉质完好,青绿。他的“握猪”要价7000 块,陶罐2000 元一个,两个4000 元。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来了两个年轻买家,接过玉猪就用手电照。一个说:这是少见的汉代“握猪”啊,你看,还有血沁,一丝一丝的。另一个说:东西对的,我绝对不会看走眼,它是古代贵族坟墓里的东西……金中华觉得碰到了内行,高兴地说:能类不轻(河南话聪明的意思)!不瞒你说,是我自己去挖来的,绝对是对的。
结果,那两个“买家”拿出手铐把金中华带进了公安局。原来,最近在三门峡郊区记村发现一个汉墓被盗,文物被掏一空。而金中华的那只玉猪正是汉代的“握猪”。
那时候的贵族认为,人死之后如果九窍都放上一块玉,“则死人为不朽”,死者的两手则要握两只玉猪,称为“握猪”,只有这样,尸体才不会腐烂。这种风气在汉代很流行,到了六朝就衰退了,没什么“握猪”了。根据这样情形倒推过去,如果金中华的“握猪”真是汉代的,那么很可能是从汉墓里“挖来的”,很可能他就是盗墓人。
金中华咬紧牙关,死活不说自己是盗墓的,死活不说和他一起去盗墓的搭档。侦查员问:你知道为什么这只“握猪”的两头都钙化了,唯独中间的那个部分玉保存完好?
我也发现了,但是我真的不明白。
侦查员说:这是因为这对“握猪”陪主人下葬时,腰腹部是包着一块金皮的,金子保护了它。台北故宫有一对和你手里的“握猪”一模一样的,也是两头钙化了。
金中华听得聚精会神:你比我懂啊。
侦查员说:“握猪”外面包着的金子哪里去了?
金中华低下头不说话了。侦查员审了他两天两夜,一无所获。没想到最后说一句讽刺的话“你好像没盗到什么”,金中华开口了:可不嘛,给我几支烟,抽完了我就交代。
金中华一连抽了四支烟,然后坦白道:你说得对,我真没有盗到什么,运气太差了,盗了一个已经被别人盗过的墓,二锅头,就挖到了两只陶罐和一只“握猪”。
侦查员问:“握猪”应该有一对,还有一只呢?
金中华说:我只挖到一只,真的只有一只。
其实,还有一只“握猪”他让妻子平萍藏了起来,因为他实在是太喜欢了,不舍得卖;因为他正好属猪,猪对猪。
他常常把“握猪”拿在手里把玩,握一握,盘一盘,甚至放到脸上摩一摩,他认为“握猪”和他是有缘分的。
法院判了金中华三年。出了大牢,他首先问平萍:“握猪”呢?
平萍说:“握猪”是死人用的,你难道想死啊?你死得还不够啊?
金中华说:那是贵族用的,死也死得有面子,给我!贾平老头不晓得金中华曾是劳改犯,否则他死也不肯借房子给他住。贾老头只觉得三个小伙子里头金中华性格最爽,只要在楼梯上碰到,必定叫一声“贾大爷”,然后递一支烟给贾老头。好几次,贾老头说到我房间里抽吧。
金中华说在房间里抽烟憋屈,坐到楼房外的楼梯上抽才痛快,空气好。其实,平萍不让他在屋里抽,一天一包半,烟雾腾腾,谁受得了?

一 锅 端 的 “ 鬼 子 炮 楼 ”

5 月8 日晚上12 点左右,金中华还要到房间外面的楼梯上抽今天最后一支烟。早上睁开眼睛一支烟,晚上睡觉前一支烟,那是赛过活神仙的!平萍也习惯了丈夫的烟瘾,她先上床,倚在靠枕上看微信,等金中华抽烟回来,关灯,抱着老公睡觉。
忽然,一声巨响:轰隆!地动山摇,整个4 号好像地震了!平萍掀开被窝跑出房间,只见4 号的楼下燃起熊熊大火,烟火直往楼上拔,形成了“烟囱效应”。她嘶叫起来:中华!中华你在哪?中华!火烧啦,救火啊!
猛烈的大火眼看就要烧到四楼,往楼下跑是跑不了了。贾老头一把拉住平萍:快,跳到李家爷叔的楼顶上去才逃得掉,只有一层楼高,跳啊,摔断腿要紧还是性命要紧?
快跳啊!说罢,贾老头“嗵”的一声跳了下去。
平萍不顾一切回到房间,拿上那只“握猪”,跑出房间,一咬牙,也往下跳。那声音不像贾老头那样沉闷,因为平萍小时候到少林寺练过三年功夫,腿脚敏捷。
只过了8 分钟,中心医院的救护车和黄圃消防队的消防车就赶到了,指挥员安排了三个战斗小组,从三个方向打击火势,三支水枪顿时向4 号喷去。喷了十分钟光景,又听见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指挥员判断爆炸是在三楼,三楼的楼板部分垮塌了,掉到了二楼。
大火很快扑灭了,曹佩佩和几个消防员要往楼上冲,指挥员拦住:不行,这个楼房很可能全部倒塌,不能上去,赶快关掉4 弄的燃气总开关,赶快找一家夜间营业的建筑公司来搭脚手架,对4 号楼的所有楼板进行加固!
曹佩佩是消防支队的火灾调查员,临出发,支队长吩咐:曹博士,你跟着消防车过去,如果火灾中有人遇难,我会报告消防局火灾调查处,他们也会派人去的。
曹佩佩从小是学霸,高中毕业以高分考取公安大学,读了4 年,取得学士文凭,接着读硕士,读完了硕士又攻读博士,等到戴上博士帽,曹佩佩的虚年龄已经29 了,硬是被推进“剩女”行列。她到黄圃消防支队才一年,因为整个支队只有一个博士,于是大家都叫她曹博士。
有人想把曹佩佩介绍给消防局火调处的高工谢健,他36 岁,年轻有为,老婆因为车祸不幸遇难,眼下正是单身,也没有孩子,奇“货”可居啊。谢健笑了:我怎么配得上一个大博士?要么我是国家工程院院士。做到世界著名刑侦专家,李昌钰也只是个博士。
支队的同事跟曹佩佩提起过做媒的事,她不置可否,心里想:要是他没结过婚就好了。
不要说读中学,就是在大学的七八年里,曹佩佩都没有谈过恋爱,一次男生约会都没有,书本更像是她恋人。
楼板刚刚完成加固,曹佩佩就沿着新搭起的金属支架往上爬,爬到三楼,立刻闻到了难闻的天然气味,她一眼就看见金家的老大金达赤身裸体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呼吸,身上的衣物全部烧光。曹佩佩立刻注意到金达的左手臂有一道创口,血肉模糊。
伤口和创口是不一样的,伤口是指人体软组织、脏器、骨质等受致伤物作用后,没有形成开放性的损伤。而创口则是开放性的。金达左手臂的血口子介于伤口和创口之间。
曹佩佩又检查了燃气灶,灶头的开关没有呈开启状态,而灶头的底部有一根燃气软管脱落了。那不是用久了脱落,像是人为拔脱,因为接口处很新,没有油污和灰尘沾染。
一个粗粗的嫌疑人作案的画面在曹佩佩的脑子里开始“播放”。她的导师曾经告诉过她:在侦查过程中要不断找寻疑点,不断描画嫌疑人的作案过程,不要等全部侦查完毕才推测作案的情景,暂时的不完善,不准确,不要紧。
曹佩佩眼前的画面是:晚上12 点左右,老大金达早已睡着。这时,有人偷偷进入他家,拔下燃气的管子,造成脱落,天然气开始泄漏。可是,也许是拔管子的声音把睡梦中的金达惊醒了,他跳起身来和潜入者搏斗,不幸被对方挥舞的菜刀划伤,倒在地板上……
为什么判断有人潜入了金达的房间,因为曹佩佩从金达左手臂创口位置分析,不可能自己划伤自己,自己划自己不能形成这样的走向。再说了,金达要自己划伤自己的手臂干什么?他要自杀的话应该划开自己的喉咙。所以,一定有另一个神秘的人来过。
曹佩佩边琢磨边用手电四处照射,寻找火灾发生留下的蛛丝马迹。她又问自己:那么燃气爆炸应该怎么解释呢?难道凶手先拔掉燃气管子,再砍倒金达,再点燃天然气产生爆炸?这三招哪一招都可以致人死地啊,何必多此一举?或者说多此“二”举?潜入者对金达真有那么恨吗?如果真的对金达恨之入骨,那么这个凶手一定是金达的熟人……
一个消防员上来报告:曹博士,隔壁王家阿嫂的顶层楼板上发现了金家的堂弟金中华,他已经昏迷,救护车上的医生正在对他紧急抢救。
曹佩佩“哦”了一声,心想:我要找的凶手也许就是这个金中华了,恶有恶报啊,他拔掉了燃气软管,砍伤金达,然后点燃天然气,要想彻底灭了堂哥金达。没想到燃气的瞬间爆炸有那么巨大的威力,没想到燃气爆炸那么迅雷不及掩耳,一下子就把他炸出金达家,直接推到王家阿嫂的楼顶上……
我去看看这个金中华。曹佩佩离开金达的房间,刚要爬下脚手架,就碰到了爬上来的消防局火调处的火调员谢健。她认识他,一次消防局举办对消防员的培训,谢健讲过一课,题目是《火灾现场的电线》,那一讲讲得很细很生动,她还做了记录。
你好,谢老师,我是曹佩佩。她伸出手拉了谢健一把。
不知为什么,就在接触到他手心的一刹那,一股细细的暖流通了过来,触电似的,那种说不出的感觉竟然叫她有些恍惚。他大概就是所谓的“暖男”吧?他很温暖啊……曹佩佩立刻缓过神来,交代道:谢老师,三楼房间死了一个,你去看看。小心一点,三楼楼板已经炸出一个洞。我到王家阿嫂家查看另一个受伤的。
谢健说:谢谢曹博士。
金中华已经被抬到担架上,不省人事。曹佩佩问救护医生:怎么样?
医生说:昏迷状态,烧伤很严重,摔伤更严重,毕竟是从三楼掉到二楼,必须立刻送医院抢救,否则有生命危险。
说着,把金中华抬上了第二辆救护车。
贾平老头和平萍已经被第一辆救护车救走了。贾老头腰部摔伤,动弹不得。平萍的右腿很疼,估计骨折了。

两 个 火 调 员 开 始 会 诊

曹佩佩从王家阿嫂的屋顶爬回三楼金达家。谢健正在检查金达的尸体。她说:谢老师,我觉得甩出去的这个金中华是最大的嫌疑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金达则是受害者。
金中华进入金达房间以后,用刀划伤了金达……
谢健打断说:等等曹博士,金达的左手臂上确实有一道血口子,确实不是他自己划伤的,但是你仔细看,这道创口边缘已经有过血痂的形成,只是大火一烧血肉模糊了,又像是新的创口了,其实愈合反应还是有表现的。
谢健的意思很明确:这个创口不是今天夜里形成的,而是几天前形成的。
曹佩佩很想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同意你的判断”,但是谢健是市局的火调员,自己是黄圃区的火调员,谢健是上级,所以一定要婉转表达。她还想,如果谢健的看法是正确的,那么我“金中华是最大的嫌疑人”的判断就要打问号了。然而不是金中华作案的是谁作案?他就在现场!
曹佩佩仔细观察金达的创口。谢健说:我给你打手电,你用放大镜再仔细看。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曹博士,你看到了,金达全身烧伤很严重,皮肤的颜色已经大部分发黑发红。可是你看看他的左手臂,还发现了什么?
曹佩佩抬头看谢健,不明白他出的是什么谜。
你看,金达的左手臂唯独这一截,就是有创口的这一截,烧伤不是特别严重,那一圈皮肤还有些白白的。看到了吧?
证明创口附近失血过多?她随口说了一句。
谢健摇摇头:从这一圈白可以推断,金达的左小臂在发生大火的时候是有东西绑着的,很可能是白纱布之类。
发生大火的时候,多层纱布起到了保护作用,所以,创口的那一圈皮肤烧伤没那么严重,有些发白。
谢健不再说下去,他觉得不用把以下的意思说透:刚才,金达并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和什么不速之客进行过搏斗,左小臂被划伤是前几天的事,准确地说三天前的事情。
曹佩佩心里有些郁闷,自己的本科读的正是法医专业,教授上课时,从来没有讲到过要注意观察这些“活”的现象,只是讲书本上的。那一瞬间,她对眼前的这位男性产生了一丝敬意,也许不是敬意是好感,也许不是好感是……你看他,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火灾调查经验告诉给我,他完全可以只说判断结果,不说观察到的具体细节,等到案子破了,证实了他的判断是正确的,那样他不就更神奇了吗?
不,他对我和盘托出……
她看了他一眼,心想:他总是那么温润,面带微笑,分析案情不急不躁,其实他面对的是很凶险的火灾现场和复杂的血案。
曹佩佩顺着谢健的思路分析道:谢老师,如果今夜没有嫌疑人进入金达的房间,那么“作案”的人就是金达自己了,他拔掉燃气软管想自杀。问题是既然燃气泄漏了,金达为何还要点燃天然气引发爆炸呢?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所以,我还是认为有人半夜三更潜入了金达的房间,而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金中华,否则他怎么会从金达住的三楼仰面掉到了王家阿嫂家二楼的屋顶呢?他是被燃气爆炸推到二楼屋顶的,如果他呆在四层楼他自己家里,就没有这个事。
谢健静静地听着曹佩佩的推断,心里琢磨:她虽然是博士,但没有端着博士架子,没有不可一世,不像有些博士自命不凡。她不管成熟的还是不成熟的推断,都愿意说出来,并且对自己认定的判断不轻易放弃。最好的火灾调查就是两个搭档一边调查一边讨论,案情调查就会进展得很快。
谢健点头:你分析得对,金达房间爆炸之后产生了巨大冲击力,把金中华推到了王家阿嫂的屋顶上。但是你再观察一下:爆炸产生之后,金达房间的门和窗都已经被推倒,房门和窗门都由里而外冲了出去,冲到楼梯的栏杆处才被挡住。好,要是金中华是在金达的房间里面,那么他应该随着门被冲到楼梯的栏杆边,门掉在楼梯上,金中华也应该掉在栏杆之内的楼梯上,对不对?但是现在,门掉在楼梯上,被挡在栏杆旁,而金中华却被推出楼梯,掉到了王家阿嫂的二楼的楼顶上……
曹佩佩抢白:我明白了,爆炸发生的时候,金中华在金达家的门外,而不在门内,爆炸发生时,他才被金达家的门“推”下了楼!
谢健点头微笑。
曹佩佩看了他一眼,似乎着了谢健的魔:你看他,没有批评我,而是不厌其烦用三个可靠的细节来“推翻”我关于金中华进屋作案的分析,不强词夺理,不先下结论,而是用细节来说服人,直到我不知不觉进入他的“轨道”。
否则我的侦破要走很大的弯路。这个男人很成熟,很温暖,很细腻,有男人的魅力啊!
曹佩佩站起身说:谢老师,金中华半夜三更跑到金达家的外面干什么呢?还有,金中华没有进入金达家,不能说明没有别的人进入金达家,我的想法对不对?
谢健还是点头微笑:我和你一样,注意到被拔掉的燃气软管。

一 条 一 条 线 索 慢 慢 梳 理

勘查完现场,曹佩佩和谢健赶到黄圃中心医院。平萍的右脚包扎着,毕竟从四楼跳到三楼,三米多高。平萍很着急:警官,我老公金中华怎么样了?死啦?
曹佩佩回答:没有,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医生正在抢救,他昏迷不醒。我想问你一些问题,请你协助警方。金中华和金达有矛盾吗?
没想到平萍很爽快:当然有矛盾。
什么矛盾?
平萍回答:他们兄弟俩欺负我老公,瞧不起他。五一劳动节三天,中华一共送了150 桶水,他问老大要450 块。
老大回答不是说好送一桶拿一块钱吗。中华说五一劳动节是国定假日,一工等于三工,是国家规定的,所以我要拿450 元。老大说不中,我们送水站不是国家。中华说咋桌!
就和他吵了起来。老大说你不要忘记是我收留了你,你的房租都是我付的,否则你在哪里安身。中华跳起来要揍金达,被我抱住了。他脾气爆,所以吃亏。兄弟俩这一架吵得很凶。
你问是哪天吵的? 4 天前的事,5 月4 日。
曹佩佩接着问:金中华和金达吵架,是在金达的房间里吵的吗?
谢健坐在一旁不吱声,他知道曹佩佩还不死心,她还是觉得金中华可能是进了金达家的,她想顺藤摸瓜摸到金中华。
平萍回答:冇(河南话没有的意思),是在底楼送水站吵的。老大从来不叫别人到他三楼的房间去,他有时候会带一个女朋友到家里,可烧包(河南话时髦的意思)了!曹佩佩问:既然有矛盾,金中华会不会暗地里想法子报复金达?
不会!我和我老公都是只做明事的人,从来不在暗地里算计人。他真要报复,一定当面把他杀了。谢健突然插了一句:你是不是暗示有人“暗地里算计人”?
平萍使劲摇手:冇!冇!可是呢,金家三兄弟的脾气还真的是不一样,我们中华年轻,粗暴,他只有23 岁,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他做了坏事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老大金达比较闷,我们背后叫他“焖烧锅”。老二金彪比较滑,他的脑子最聪明,能类不轻……
怎么个滑?
平萍摇头叹息:我跟你说啊,三兄弟都送水,但是老二金彪送水是送得最少的,他稳稳地享受二八开的那个二,旱涝保收。在楼下接到要送水的电话,一听说是老公房四楼五楼客户要水,他就叫中华去送,他怕自己扛着大桶矿泉水一层一层爬楼梯受累。你躲就躲吧,躲了还要卖乖,他对中华说“我把机会留给你”。你听听!这是啥话?但是碰到有公司要送好多桶水,或者铺面商店要送水,他跑得可快。这一些其实我们都看得懂,中华也忍了,反正送一桶水他能得一块钱,送得多就能多得钱。我们两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个月里起码有十天,每天只有50 元收入,我们其实是想教……
想什么?两位警官正想继续听她说,平萍却戛然而止,
不知为什么。
其实,平萍怕自己再说下去说漏嘴,她对两位警官隐瞒了金达和金中华吵架后的那段血腥的发展:金中华被金达呛了一句“不要忘记是我收留了你”,跳起来大喝一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说罢,气呼呼地跑到四楼,拿了一把菜刀冲下来挥手就砍:我砍了你个龟孙!金达用手挡,菜刀在他左小臂上划出一道血口,幸亏平萍和贾老头两人及时抱住,砍杀才没有继续下去。平萍突然飞起一脚,踢掉了金中华手里的菜刀,接着又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把他蹬到了大铁门的边上。她回过头跪在金达和贾老头跟前:老大,贾大爷,我求你们千万不要报警,你们只要一报警,中华又要蹲大牢了,警察会老账新账一起算,他就永远出不来了。老大的医药费我来付,五一劳动节三天的工钱不要了,你是大哥,你宽宏大量,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你要原谅你这个弟弟,他脾气不好。
曹佩佩和谢健转了一个病房,找到了贾平老头。贾老头的腰椎摔成了错位,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大小便失禁。一看见两位警官就老泪纵横:蛮好的一幢楼,被王家阿嫂乱叫,说是“鬼子炮楼”,都被她叫坏了,现在被炸掉,我的损失谁来赔啊?我的4 号就这样没有了吗?
谢健问:你做过财产和人身保险吗?
没有啊,我怎么会想到房子会被炸掉?
曹佩佩问:火灾发生前,4 号有什么反常的事情发生过吗?
有啊,事到如今我也不保什么密了,平萍求我不要打110 的。5 月4 日,老大金达和他堂弟金中华吵架吵得凶,不晓得为了什么动起手来,金中华拿了一把菜刀劈金达,幸亏被我和平萍抱住,才没有出人命,不过金达的左手臂上还是让金中华劈了一刀……
曹佩佩侧过头看了一眼谢健,目光里充满了敬意:谢老师,你的推断是对的,金达手臂上的创口是三天以前形成的,不是今夜划伤的。
贾老头接着说:这个金中华太凶啦,两眼都是杀气,自己兄弟都会杀,什么人他不敢杀? 4 号火烧,就是他做的坏事,他要报复金达嘛!
火灾发生时,你在哪里?
我在五楼睡觉,听见平萍喊,我才出来,后来我就跳到李家爷叔的楼顶上逃生了。
谢健和曹佩佩找到宏利百元旅馆,这里是4 号火灾遭灾的人临时居住的地方,金家老二金彪住在304 号房。两人刚刚走近304,就听见屋内有人在哼哼:咱们的鞋和袜,还有衣和衫,千针万线可都是她们连……
两人敲门进屋,亮明身份,谢健发问:金彪先生,你们家发生了火灾,你的哥哥不幸遇难,我们很难过。请问,昨天夜里,就是5 月8 日,你在哪里?我们想证明你不在现场。根据我们初步判断,这起火灾是有人纵火。
曹佩佩暗暗吃惊:调查还没有结束,你谢健怎么能把“有人纵火”的假设直接跟当事人说呢?万一是金达自杀呢?你不是说金中华没有进入过金达的房间吗?
其实,谢健是故意而为,目的是想刺激一下对方。直觉告诉他:着火的4 号是装有一扇大铁门的,一般晚上10点钟,贾老头就把门关上,送水站生意不做了。直到发生火灾时,那扇大铁门还是锁着的,消防员用斧头才把门劈开。
所以,金家的大火似乎和外人无关,而和4 号里的人有直接牵连:金达、金彪、金中华、贾平、平萍。贾平老头是不可能纵火的,他烧掉自己的“鬼子炮楼”,除非他活腻了,火灾后如果要重建,政府部门一定会让贾老头把擅自搭建的上面四层楼全都拆除。除去贾老头,嫌疑人还剩4 个人,这4 个人里面金彪不在现场,他在棋牌室打牌。那么还剩3 个人:金达、金中华和平萍……不在现场的金彪难道真的一干二净吗?越是丝毫嫌疑都没有的身边人,越是完全脱了干系的人,越不能疏忽,甚至连金彪的妻子林小玲和女儿都不能“放过”,虽然她们母女在火灾发生的前几天就回老家官道口了。
金彪很坦然:昨天夜里吃过晚饭,大概8 点多钟吧,我就一直在打麻将,我的三个麻友可以证明我。我是听见救护车和消防车哇哇叫,并且向我们东街逼近,才和麻友一起跑出棋牌室,一看,原来是我们家4 号着火,坏了,家里被烧掉了,我就往4 号……
谢健打断了他的话:夜里8 点到12 点半,你没有离开过棋牌室?
没有没有。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半夜的时候大家肚子饿,我到东街面馆叫了四碗面。
谢健的问话一句接一句,几乎没有空隙。曹佩佩心里想: 为什么调查金彪时谢健都要自己来? 不让我来问?
你是打电话叫外卖,还是自己跑到面馆去的?谢健紧盯着。
东街面馆不送外卖,我是自己过去的,我要老板为我下四碗鱼香肉丝面,浇头要现炒,因为我已经赢了两千多块钱,我要“感谢感谢”三个麻友。
下四碗面,炒四份鱼香肉丝,需要多少时间?
面馆老板说七八分钟就够了,他说你去抽支烟再进来,一会儿就好。我就在街上抽烟等他。
你和你们家老大金达有什么矛盾?现在他已经身亡。
谢健觉得金彪也许会说“没什么矛盾,我们兄弟俩可亲”,没料到金彪说:虽然是亲兄弟,还是有矛盾。金达这个人特别抠,一分一厘地抠。五一劳动节,我问他预支一万块钱,因为我要打麻将去。不是我兜里没有钱,而是打麻将一定要揣上几万块,一定要把钱带足了,如果只带一两千块钱,一定会输个精光,因为底气不足,就不敢随便吃,随便碰……
金彪滔滔地说着,他忽然觉得坐在对面的男警官听了他的陈述一点反应都没有。谢健突然站起身说:谢谢你的配合,我们走了。
曹佩佩也站起身,她已经知道谢健要做什么。
金彪诧异,他觉得警察调查人命案子起码也要问个半小时一小时,怎么问了几句就匆匆忙忙走了呢?
两个火调员来到东街,先看了看手表,然后从东街面馆疾步走到4 弄4 号,上了三楼,然后下楼,再疾步走到东街面馆。两人又抬起手臂看表,不约而同说了三个字:6分钟。停了一停,两人又不约而同说了三个字:时间够。
曹佩佩觉得跟谢健在一起真的太有劲太有韵味了。她走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大步走路的样子,竟然有些灵魂出窍,自己怎么走回支队的都不知道了。

一 竿 子 插 到 官 道 口

黄圃分局法医的尸检报告出来了:金达系吸入天然气过多而窒息死亡。他的咽喉和气管壁都没有烟灰附着(这说明他是先中毒死亡,然后被爆炸被燃烧)。金达左小臂创口的形成时间是三天之前。
这一些,其实都在谢健的预判之中。眼下,4 号楼火灾的嫌疑人除了已经死亡的金达,还剩下一个金中华没有调查过。他是最重要的目击证人,至少他是亲眼看见爆炸的。
可是医生不同意警方向金中华询问什么,怕受到刺激加重病情。
曹佩佩来到医院,悄悄出示警官证,对护士说:我们只谈几分钟,火灾案情十分紧急,时间长了,破案就更难了。
护士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转身走出了病房。
金中华像个木头人那样躺着,手臂和额头都包着纱布,看上去只比死人多了口气。平萍一直坐在他的床边,她不吃也不睡,涕泪长流:中华啊中华,你醒醒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你把眼睛睁开看看我,我是平萍啊!我再三叫你不要喜欢什么“握猪”,那东西阴气多重,墓里出来的。
你不听我的,偏要把它当宝贝。
曹佩佩和谢健走进病房时,平萍正对昏迷不醒的金中华说:好吧,现在我把“握猪”给你,让你安安心心地死!
你去死吧!你这个混球!
平萍真的拿出那只从汉墓中盗来的“握猪”,放到中华的左手心,然后把他的五个手指合拢,让他握住“握猪”。
突然,她发现金中华的五个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收缩,真的握住了“握猪”。然后,他的眼睛竟然缓缓睁开,虽然只有一条缝。平萍大叫:中华,你醒啦,你总算醒啦!
曹佩佩不由分说拨开平萍,弯下腰轻声问:金先生,你怎么会从三楼掉到王家阿嫂的屋顶上去的?你看见了什么?我们是警察。
金中华看看平萍,过了很久,才吃力地说:我……我在楼梯上抽烟,闻到下面有……有怪味,就从四楼下到三楼,发现……发现是老大家的门缝窗缝里漏出来的怪味。我拨开老大家的移动塑钢窗,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听见“轰”的一声,以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平萍大哭起来:老大烧死了!
啥?老大死了?话没说完,金中华闭上眼睛,又昏迷过去,握住“握猪”的手松了开来。
主治医生赶来了,埋怨道:谁叫你们来打搅他?他的病情非常严重。这一刺激,可能再也醒不过来!请出去,出去!护士长,让所有人都撤离重症病房,今后没有我的许可,谁都不能探访!
5•8 东街火灾案情分析会在黄圃消防支队召开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已经是5 月9 日早晨。
曹佩佩先发表她的分析:现在案情一点点清晰起来,爆炸是金中华点着的香烟引起的。但是,拔掉天然气软管的却不是金中华,他在门外,不在屋里。也就是说一定另有其人。
是谁?是金达自己吗?金达不可能去拔掉燃气软管,他要自杀的话,只要打开燃气开关就行了,没有必要拔掉软管。事实上金达活得很滋润,送水站的收入蛮不错。所以我分析作案人很可能是老二金彪,他有时间从面馆走到金达家,拔掉燃气软管之后又赶快回东街面馆,打个来回6分钟的时间足够了。如果是他作案,那么他为什么要毒死他亲哥哥呢?总有个前因后果吧?难道就为了问金达预支一万块而得不到就怀恨在心?那是预支,不是白拿。所以这样来解释显得很牵强。
支队长说:曹博士,如果金彪是犯罪嫌疑人,证据呢?
谢健发言:我也觉得说不通。送水站的收入,金彪和他哥哥是二八开的,难道是财杀,灭了金达他金彪就可以独吞了?这可是一条人命,万一搞砸了他要抵命!兄弟情难道一点都没有?
支队长说:谢高工,曹博士,我们现在不要惊动金彪,让他觉得我们已经排除了对他的怀疑。要悄悄收集证据,悄悄监视他。
会议室里沉默了。火灾现场指挥员重重叹了一口气说:这是一桩惨案,金达死了,金中华昏迷了,贾老头和平萍都伤了,幸亏金彪不在家,否则他也会被垮塌的楼板压死;幸亏金彪的妻子带了小女儿回老家官道口了,否则也会被大火活活烧死……
黄圃分局的张法医接口道:我突发奇想,也许没有道理——金彪的妻子林小玲为什么在火灾发生的前两天突然离开?难道她预先知道要发生什么?难道民营的送水站也要享受劳动节长假回家乡看父母?
谢健突然站起身:我也想到这个问题了,我们是不是应该“碰”一下金彪的妻子林小玲了?
分析会结束时,谢健轻声说:佩佩,你去眯一个小时,我去准备准备,也向消防局领导汇报一下,一个半小时以后我们开车向官道口出发。
“佩佩”?他不叫我“曹博士”而叫我“佩佩”了?
曹佩佩心头一热,接着眼眶都有些发酸了。她问了一句:谢老师,你不休息一下?
我再到东街去转转,到4 弄去转转,你抓紧休息,我们可以在车上继续讨论案子。
曹佩佩和谢健赶到官道口金家,惊呆了的不是金彪的妻子林小玲,而是谢健和曹佩佩:这个林小玲简直是绝顶的美人,简直是著名演员许晴的“妹妹”,皮肤那么白皙,眼睛那么明亮,嘴角旁有两个很深的酒窝,甜极了。
曹佩佩心想:这样的美女,哪个男人看了不会动心?
天生丽质,亭亭玉立。其实呢,女人还是长得一般为好,少麻烦,少纠缠,比如像我曹佩佩。女人长得漂亮又不能当饭吃。
你们家出事了,你知道吗?曹佩佩开门见山。
林小玲点头:知道,金彪发微信给我了。后天开追悼会,我会赶到上海去,不管怎么样,还是要送送老大的。
谢健心里咯噔一下,什么叫“不管怎么样”?什么叫“还是要送送”?丈夫的亲哥哥死了,丈夫的堂弟昏迷了,弟妹摔伤了,肯定是你最牵挂的,难道你很勉强?不想送最后一程?
曹佩佩盯着林小玲看,不是欣赏她的美貌,而是想在她脸上寻找悲伤和忧愁,但是没有,她看到的是一丝一忽而过的惊慌。为什么惊慌?也许林小玲在想,如果我在东街4 号,就会被老大家掉下来的楼板压死……
曹佩佩问:金彪和金达有什么矛盾吗?
没有啥,两个人合伙开送水站。可是我们家金彪不会看账,所以送水站赚了还是赔了他都不知道。金彪喜欢打麻将,有时候想问老大预支一点钱,老大说不中。金彪心里就不高兴。但是我赞成老大不要预支钱给金彪,这样他就赌不成了。
曹佩佩紧接着问:那么金达和你林小玲有什么矛盾吗?林小玲突然不吱声了,摇头,摇头,不停地摇头。终于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曹佩佩吓了一跳,有点不知所措,只能递给她餐巾纸。
此刻,谢健的脑子里跳出四个字:重大隐情!他问道:林小玲,5 月8 日的火灾案子还没有侦破,你在河南,你没有作案时间,我们排除了。可是金彪、金中华、平萍和贾平四个人都在现场,你要协助我们把案子破了,到底谁是纵火犯?
小玲不停地哭泣,不说话,还是摇头,摇头。谢健和曹佩佩在一旁静静地坐着,只是递餐巾纸,不催促她,耐心等。
十分钟后小玲抹干了泪水,说:虽然老大死了,但是我还是恨他!我恨他! 5 月1 日中午,金彪又到棋牌室去打麻将,我家的燃气灶头点不着火,只听到扑扑的响声,就是不来火。我就到楼下送水站找老大。
老大说:小玲你先上去,我把手头这笔账记完就上去。
过了一会儿,老大推门进来,趁我不注意,从我身后一把抱住我就往床上按,他亲了我的嘴,摸了我的奶子,还要扒我的裤子,我死死捂住裤子,他的精液喷了我一裤子。我女儿在楼下玩,听见我的喊声,从底楼跑上来,拼命敲门,大叫妈妈妈妈……
你们发生性关系了?
小玲摇头:冇,我的裤子已经被他扒了下来,但是没有那个,幸亏我女儿,她救了我。
这件事你告诉金彪了吗?小玲点头。
金彪怎么说的?
金彪大叫一声咋桌!亲弟弟的老婆他也敢欺负?我饶不了他,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我要好好帮他修理修理燃气灶,你别哭了,带着女儿回官道口,看我怎么收拾他!
曹佩佩和谢健对了一下眼,心里是同样的判断:有了!
在返回上海的路上,她说:这个金达原来不是“焖烧锅”,而是“焖骚锅”啊!
他叹息:不要瞧不起任何人,因为谁也不是懦弱到连自己受了侮辱也不能报复的。

两 个 人 在 西 餐 厅 的 约 会

一辆警车呼啸着开到宏利旅馆门口,谢健和曹佩佩一脸严肃,一左一右夹住金彪,把他推进了警车。金彪大叫:干什么?我又没有犯罪!我们家被烧了,你们不去抓凶手,反而来抓我?我是受害者。
进了办公室,两对一,三把椅子。曹佩佩记录,谢健发问。曹佩佩心里明白,这一次谢健一定会自己询问,一定是事先设想好了审讯方案,一定是一环扣着一环地询问对方,他不希望我插嘴。
金彪,你说5 月8 日夜里你一直在棋牌室打麻将,12点左右,你到东街面馆买了四碗面条,然后拎着面回到棋牌室,总共只出去过七八分钟。三个朋友都可以证明我。
在面馆老板为你做鱼香肉丝面的这段时间,你没有到过4 弄?没有到过4 号送水站?是不是?你明确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我在面馆外面抽了一支烟,然后拿上做好的四碗鱼香肉丝面回到棋牌室。
这中间你确定没有回过4 号?这个回答非常关键,你想一想再回答我。
没有回过。
谢健不说话了,足足有两分钟不说话,目光像两支剑一样直刺对方,办公室像个真空罐。突然,谢健大吼一声:监控录像显示你在12 点不到的时候到过4 弄,到过4 号!胡说! 4 弄没有监控录像!
原来你事先调查过,踩过点。
冇冇,我没有踩过点。
谢健的口气突然又平和了:金彪,公安局没有在4 弄安装监控录像头,不等于4 弄15 号陈老板家没有安装监控录像。我说的话你明白了吧? 4 号的“鬼子炮楼”那么高,那么显眼。
你说的是台湾来的陈老板?他的公司门口?我怎么……谢健把烟灰缸推给他:抽支烟吧。好好考虑,是你自己说出来呢?还是跟我们到陈老板公司去一趟?你是聪明人,你一定晓得这两种选择性质是不一样的,对你的最后定性也是不一样的。
定什么性?我没有放火!我没有爆炸!这些事情都不是我干的!
那么你干了什么?你是不是半夜三更帮金达家“修理修理燃气灶”了?
金彪听懂了“修理修理燃气灶”这七个字的一语双关,一下子就泄气了,低声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我就照实说了吧……
从办公室出来,曹佩佩悄悄问谢健:15 号陈老板家真的安装了监控头?真的拍到了金彪回来过的录像?谢健微微一笑:你去问问陈老板就知道了。
曹佩佩在谢健的胸口捶了一拳:你真坏!
5 月8 日东街大火案子顺利侦破。金家可谓家破人亡:老二金彪交代了5 月8 日半夜他到哥哥家去偷偷拔掉燃气软管的全部经过,他被逮捕。金家老大金达烧死了,已经送到殡仪馆等待火化。金中华至今未醒,医生说不排除他成为植物人的可能。他的手已经不再握住“握猪”,有气无力地摊开着。他的妻子平萍天天陪着他,她坚信老公不要阴气那么重地“握猪”了,说明他不想死,不想到阴间去,他总有一天会醒的。平萍准备到少林寺去一趟,因为她听师傅提起过,有秘藏的专治昏迷的灵丹……
星期天,曹佩佩请谢健到西餐厅吃烛光晚餐,说要好好感谢他的帮助,说一定要拜他为师。谢健赴宴时带了一朵玫瑰。接过玫瑰,曹佩佩含情脉脉地看着对面的谢健,眼眶里很热,心头也很热,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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