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妒火

陆幸生 / 文

这个题目先得有个设定:电影《蝴蝶梦》改编于小说《吕蓓卡》。
达夫妮·杜穆里埃在31岁时,出版了处女作《吕蓓卡》。达夫妮·杜穆里埃深受十九世纪以神秘、恐怖等为主要特点的哥特派小说影响,她的作品大多情节曲折,对女主人公的刻画尤为细腻,同时赋有宿命论色彩。两年后的1940年,《吕蓓卡》被电影大师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改编成剧本搬上银幕,更名为《蝴蝶梦》。希区柯克把这部影片的发生事件,定格“在19世纪末”。
《蝴蝶梦》以一场大火,烧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为结尾。男主人公马克西姆爵士和女主角德温特夫人在下半夜“两点二十分”驱车返回曼陀丽庄园,而“那些山头后边,天色像是正在破晓”。这番景象令人诧异,德温特夫人“继续注视着夜空,天际似乎益发明亮了,就像抹染着日出时射出的第一束火红霞光。那霞光渐渐地向整个天空撒开”;待到车子驶近,却原来“贴近地平线那儿的天幕却全然不是那样。那儿一片猩红,就像鲜血在四下飞溅。火炭灰随着咸涩的海风朝我们这儿飘来”。
这样的画面,是个“远景”。曼陀丽庄园被烧成了废墟。在书中和电影里隐约点出的,是庄园女管家丹弗斯点火烧毁了这一切。实际上,丹弗斯如何点火的“近景”,谁也没看到,也看不到。这是作者早已设定的因果路径,把读者和观众导向到想象的这一步。
《蝴蝶梦》的核心,可以用“背叛”两字来概括。女管家点火烧毁贵族主人的庄园,这是胆大包天的背叛。可这个背叛的源头,又源于女管家坚守的忠诚:是男主人马克西姆“枪杀”了原来的女主人吕蓓卡,作为女主人的心腹,她必须复仇。而马克西姆的“枪杀”,是因为“腐朽”的吕蓓卡与其表兄费弗尔的暧昧。而最终的原因,是吕蓓卡已经身患癌症,身体“背叛”了自己,使其再无法享受尘世的欢乐,且不论这欢乐是否正常或“罪孽”。吕蓓卡自戕溺亡,又故意制造成他杀场面,她要用自己的死,控诉在世丈夫也同样“不得活”。
偏僻荒凉的海滨,粗犷刚劲的风光,柔弱的平民女子德温特“没有头脑、不爱说话、没有阅历,永远不会有人说闲话”,而作为吕蓓卡现世代言人的女管家丹弗斯“盘在头顶的头发,严谨的着装和始终毫无表情的脸庞,让人自然地生出畏惧感”,影片从人为的冷冷对峙,一直走向大火的灼热终点,圆满完成了这部小说与电影对比强烈的艺术风格。
任何作品都或明或暗地带有“当时”的痕迹,可以参照的是:1936年,英国爱德华八世“不爱江山爱美人”,与温莎夫人结合。在这个国王和“平民”的故事里,似找不到什么“意识形态”的原因。以往有评论说:《吕蓓卡》“揭露了上层社会人物空虚腐朽的灵魂”,这样的判定,不准确,至少不全面;社会中低层面人物“空虚腐朽”,同归于尽的故事,在这个世界同样俯拾皆是。从现实,到小说,到电影,当年英伦逐步走下“日不落”神坛的“家常”痕迹,倒是可见一斑的。
不知道,由《吕蓓卡》改编的电影,中文名字为何要叫作《蝴蝶梦》,是把它归入了卿卿我我的“鸳鸯蝴蝶派”么?吕蓓卡、德温特、丹弗斯,都是女性。小说《吕蓓卡》与电影《蝴蝶梦》,因人而异,可以读出不尽相同的很多层面,两性故事的内核是人性故事,尤其是表达女性对现实生存的要求,或“自恋自控”,或平稳宁静,应是主题之一。不论表现形态如何,内心渴望到了女性这儿,挣扎强烈,过程戏剧,如鲁迅所说,予女性言:“单是生活这一层,已是大宗的痛楚”;这火就是这么烧起来的。

image-1294《蝴蝶梦》里的火

昨晚,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曼陀丽庄园。恍惚中,我站在那扇通往车道的大铁门前,好一会儿被挡在门外进不去。铁门上挂着把大锁,还系了根铁链。我在梦里大声叫唤看门人,却没人答应。于是我就凑近身子,隔着门上生锈的铁条朝里张望,这才明白曼陀丽已是座阒寂无人的空宅。
…………
…………
曼陀丽是座坟墓,我们的恐惧和苦难都深埋在它的废墟之中。这一切再也不能死而复苏。我醒着的时候想到曼陀丽庄园,从不觉得难过。要是我曾在那儿无忧无虑地生活,说不定我还会就事论事地回想起那儿美好的一切:夏日的玫瑰园,拂晓时分的鸟语,栗子树下的午茶,还有草地那边传来的阵阵涛声。
我还会想到盛开的紫丁香,惦念起“幸福谷”。这一切都是永恒的,不可能像烟云般消散。这些回忆按理是不会惹人伤感的。月亮仍被乌云遮盖着。我虽在梦境之中,却清醒地想到了上面这一切,因为像所有梦中人一样,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事实上,我是躺在数百英里外的异国土地上,过不了几秒钟就要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旅馆空荡荡的小房间里,没有任何特别的气氛,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令人感到舒坦释然。我会叹一口气,伸个懒腰,转过身子,睁开眼睛,迷惘地看看那耀眼的阳光和冷漠洁净的天空,这与梦中幽柔的月光是多么不同!白昼横在我俩前头,无疑既漫长又单调,同时却充满某种珍贵的平静感。这是我俩以前不曾体会过的。不,我们不会谈起曼陀丽,我可不愿讲述我的梦境,因为曼陀丽不再为我们所有,曼陀丽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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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面前是起伏的群山,一会儿隆起,一会儿下沉,一会又再度隆起。四周夜色深沉。星星已经隐去。
“你说几点啦?”我问。
“两点二十分,”他说。
“奇怪,”我说。“瞧那儿,那些山头后边,天色像是正在破晓。不过这不可能。时间还早。”
“方向不对,”他说。“那是西面。”
“这我知道,”我说。“真怪,不是吗?”
他没有回答,我继续注视着夜空,而就在我凝目远眺的同时,天际似乎益发明亮了,就像抹染着日出时射出的第一束火红霞光。那霞光渐渐地向整个天空撒开。
“只有在冬天才看得到北极光,是吗?”我说。“夏天看不到吧?”
“那不是北极光,”他说。“那是曼陀丽。”
我朝他瞥了一眼,看清了他的脸,看清了他的眼睛。
“迈克西姆,”我说。“迈克西姆,怎么回事?”
他加快车速,全速疾驶。汽车翻上前面的那座山头,我们看见兰因就躺在我们脚下的一片凹地里。我们的左方是一条银带似的大河,河面逐渐开阔,向六英里外克里斯处的河口伸展开去。通往曼陀丽的大路展现在我们眼前。今夜没有月光。我们头顶上的夜空漆黑一片,可是贴近地平线那儿的天幕却全然不是那样。那儿一片猩红,就像鲜血在四下飞溅。火炭灰随着咸涩的海风朝我们这儿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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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展阅读:电影《蝴蝶梦》

《蝴蝶梦》是英国导演阿尔弗莱德·希区柯克赴美后拍的第一部影片,根据英国当代著名女作家达夫妮·杜穆里埃的畅销悬疑小说《吕蓓卡》改编而成。这部作品既是希区柯克早期电影最典型、最杰出的代表,也是为他带来更光明前途的里程碑式作品。全片气氛诡异迷人,是悬疑手法十分高明的心理文艺片,片中希区柯克出色地营造了阴暗压抑的曼德利庄园景象,古堡废墟一般荒寂的建筑、开阔大厅里的一条狗、幽灵般出没面无表情的女管家,都成了世界电影史上永恒的记忆。
该本于1980年和1997年两度搬上电视屏幕,荣获了1940年第13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摄影(黑白)两项大奖,为希区柯克奠定了他在好莱坞的大师地位。影片的男女主角劳伦斯·奥利弗和琼·芳登也因此片双双荣获奥斯卡最佳男女主角提名。

(栏目编辑 谭 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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